吃鮮荔枝蜜,倒是時候。有人也許沒聽說這稀罕物兒吧?從化的荔枝樹多得像汪洋大海,開花時節,滿野嚶嚶嗡嗡,忙得那蜜蜂忘記早晚,有時趁著月色還采花釀蜜。荔枝蜜的特點是成色純,養分大。住在溫泉的人多半喜歡吃這種蜜,滋養精神。熱心腸的同誌為我也弄到兩瓶。一開瓶子塞兒,就是那麼一股甜香;調上半杯一喝,甜香裏帶著股清氣,很有點鮮荔枝味兒。喝著這樣的好蜜,你會覺得生活都是甜的呢。
我不覺動了情,想去看看自己一向不大喜歡的蜜蜂。
荔枝林深處,隱隱露出一角白屋,那是溫泉公社的養蜂場,卻起了個有趣的名兒,叫“蜜蜂大廈”。正當十分春色,花開得正鬧。一走進“大廈”,隻見成群結隊的蜜蜂出出進進,飛去飛來,那沸沸揚揚的情景,會使你想:說不定蜜蜂也在趕著建設什麼新生活呢。
養蜂員老梁領我走進“大廈”。叫他老梁,其實是個青年人,舉動很精細。大概是老梁想叫我深入一下蜜蜂的生活,小小心心揭開一個木頭蜂箱,箱裏隔著一排板,每塊板上滿是蜜蜂,蠕蠕地爬著。蜂王是黑褐色的,身量特別細長,每隻蜜蜂都願意用采來的花精供養它。
老梁歎息似的輕輕說:“你瞧這群小東西,多聽話。”
我就問道:“像這樣一窩蜂,一年能割多少蜜?”
老梁說:“能割幾十斤。蜜蜂這物件,最愛勞動。廣東天氣好,花又多,蜜蜂一年四季都不閑著。釀的蜜多,自己吃的可有限。每回割蜜,給它們留一點點糖,夠它們吃的就行了。它們從來不爭,也不計較什麼,還是繼續勞動、繼續釀蜜,整日整月不辭辛苦……”
我又問道:“這樣好蜜,不怕什麼東西來糟害麼?”
老梁說:“怎麼不怕?你得提防蟲子爬進來,還得提防大黃蜂。大黃蜂這賊最惡,常常落在蜜蜂窩洞口。專幹壞事。”
我不覺笑道:“噢!自然界也有侵略者。該怎麼對付大黃蜂呢?”
老梁說:“趕!趕不走就打死它。要讓它待在那兒,會咬死蜜蜂的。”
我想起一個問題。就問。“可是呢,一隻蜜蜂能活多久?”
老梁回答說:“蜂王可以活三年,一隻工蜂最多能活六個月。”
我說:“原來壽命這樣短。你不是總得往蜂房外邊打掃死蜜蜂麼?”
老梁搖一搖頭說:“從來不用。蜜蜂是很懂事的,活到限數,自己就悄悄死在外邊,再也不回來了。”
我的心不禁一顫:多可愛的小生靈啊,對人無所求,給人的卻是極好的東西。蜜蜂是在釀蜜,又是在釀造生活;不是為自己,而是在為人類釀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卻又多麼高尚啊!
透過荔枝樹林,我沉吟地望著遠遠的田野,那兒正有農民立在水田裏,辛辛勤勤地分秧插秧。他們正用勞力建設自己的生活,實際也是在釀蜜——為自己,為別人,也為後世子孫釀造著生活的蜜。
這黑夜,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一隻小蜜蜂。從一個微笑開始
□[中國]劉心武
又是一年春柳綠。
春光爛漫,心裏卻絲絲憂鬱絞纏,問依依垂柳,怎麼辦?
不要害怕開始,生活總把我們送到起點,勇敢些,請現出一個微笑。
一些固有的格局打破了,現出一些個陌生的局麵,對麵是何人?周遭何冷然?心慌慌,真想退回到從前,但是日曆不能倒翻。當一個人在自己的屋裏,無妨對鏡沉思,從現出一個微笑開始,讓自信、自愛、自持從外向內,在心頭凝結為坦然。
是的,眼前將會有更多的變故,更多的失落,更多的背叛,也會有更多的疑惑,更多的煩惱,更多的辛酸,但是我們帶著心中的微笑,穿過世事的雲煙,就可以學著應變,努力耕耘,收獲果實,並提升認知,強健心弦,迎向幸福的彼岸。
地球上的生靈中,惟有人會微笑,群體的微笑構築和平,他人的微笑導致理解,自我的微笑則是心靈的淨化劑。
忘記微笑是一種嚴重的生命疾患,一個不會微笑的人可能擁有名譽、地位和金錢,卻一定不會有內心的寧靜和真正的幸福,他的生命中必有隱蔽的遺憾。
我們往往因成功而狂喜不已,或往往因挫折而痛不欲生,當然,開懷大笑與嚎啕大哭都是生命的自然悸動,然而我們千萬不要將微笑遺忘。
惟有微笑能使我們享受到生命底蘊的醇味,超越悲歡。
他人的微笑,真偽難辨,但即使虛偽的微笑,也不必怒目相視,仍可報之以一粲。
即使是陰冷的奸笑,也無妨還以笑顏,微笑戰鬥,強似哀兵必勝,那微笑是給予對手的飽含憐憫的批判。
微笑毋需學習,生而俱會,然而微笑的能力卻有可能退化,倘若一個人完全喪失了微笑的心緒,那麼,他應該像防癌一樣,趕快采取措施,甚至對鏡自視,把心底的溫柔、顧眷、自惜、自信絲絲縷縷揀拾回來。
從一個最淡的微笑開始,重構自己靈魂的免疫係統,再次將胸臆拓寬。
微笑吧!在每一個清晨,向著天邊第一縷陽光;在每一個春天,麵對著地上第一針新草;在每一個起點,遙望著也許還看不到的地平線……
相信吧,從一個微笑開始,那就離成功很近,離幸福不遠!唱一首簡單的歌
□[台灣]羅蘭
我好悶!我想唱個歌給你聽聽。
我要唱一首簡單的歌、快樂的歌、自然的歌、天真的歌,像清溪的水或山上的泉;像一隻麻雀隨意地啁啾,或一隻燕子無憂地呢喃。
哦!不,它應該什麼也不像,它隻是一首簡單的歌。
我從前常常唱歌,但後來就很少唱。好像起先是我發現沒有人要聽我的歌,後來我就沒有心情再去唱,到現在,我覺得好像自己早已啞了。
我從前一直很不喜歡那些隻念書而不唱歌的人。他們那麼鄭重其事地、勇往直前地求學問,他們從來不覺得唱歌有什麼意思,而我隻是喜歡歌唱。我在不得已的時候才念書,而我一天到晚都在唱歌,所以我常常都很快樂。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就很少唱歌了。我想,那大概是因為我最想唱歌給他聽的人,不喜歡聽我唱;而且他笑我不會唱他所喜歡聽的歌。我想,一定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沒有心情唱歌的。
不唱歌,我的生活就隻剩下了呆板冷硬的工作。我看了好幾本書,每本書都充滿著道貌岸然、自命不凡,打算一手遮天的這思想、那思想,這哲學、那哲學。每本書中都充滿著看似意義嚴格,實際上是含混不清、毫無意義的抽象字句。那些寫書的人把自己提出生活之外,提出常識之外,在那裏說著一些他自己發明的話。因為他是瘋子,所以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變成瘋子;因為他是被虧待者,所以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感到自己被虧待;因為他狂妄,所以他希望全世界人都做他的臣民。他們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思想是全世界人們的先知——知道宇宙的奧秘,生死的真義。卻沒有一個人開顏笑笑,來唱一首歌;也沒有一個人開顏笑笑,來畫一幅畫;更沒有一個人頌讚他們所置身的這個大地與頭上的天空。沒有一個人告訴我,他身邊有一朵嬌羞的小花,或一隻活潑的小鳥。他們都拚命地把自己逼出這世界,都愚不可及地在那裏問:“我們為什麼生?”“我們從何來?”“我們往何處去?”他們相信“吃穿生育、勤勞奮鬥都是荒謬”而又不肯自殺。隻是瞪著癡愚的白眼,懷疑陽光和空氣,割裂小鳥與花朵。他們有人說“這都是毫無意義的元素的組合”,有人說“這都是人類被欺騙的幻覺”,有人說要“反抗”,反抗生命,也反抗死亡,而他卻從未逃出生命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