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薑製半夏(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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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橘並不擅長在飯桌上生氣,實際上她不是愛生氣的人,隻是這次夏從權做得太過分了,他又欺騙她一次,就在她認為他可能是好人的次日。必須要麵對這樣的情形令她很難過,但是憤怒和失望讓她充滿力量。她以戰鬥姿態著裝上陣,手中緊握信件的殘片,反複提醒自己要牢記此刻的痛苦,然而她沒有想到,最先見到的不是從權,而是久違的知東庭。

知東庭還是親切又熱情,一見麵就連聲問好,接下來囉裏八嗦地問花橘近況,仿佛真的很擔心她的樣子。

如果沒見過知家女眷的真麵目,花橘說不定會感動,但是此刻她隻覺得沒法忍耐,他簡直是在浪費她寶貴的怒氣。

“夏從權在哪裏?”她的聲音很奇怪,不得不深呼吸一次,才敢繼續,“我要立刻見到他!”

“啊呀,花橘小姐,你居然可以叫對他的名字了啊!”仿佛察覺到一點不對,知東庭嚐試讓話題更輕鬆,可是沒人領情。

“急切想見到我,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呢?”夏從權的聲音從後麵傳來,不知為何,一瞬間讓人感到奇妙的溫暖。柔和且帶著淡淡慵懶的嗓音,就像是在問候等待的家人,但是為什麼呢,它實在很沒道理。

“你、你……”花橘腦子裏充滿亂七八糟的單字,她很自然地想用華國俚語罵人,又覺得這麼做不配從權的溫柔,隨後想到還管那麼多做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她發現自己並沒有足夠勇氣。

真正讓她說不出話的是從權到了她麵前,他第一次換上最接近夏裝的薄衫,細致輕盈的衣料勾勒出他修長身體的輪廓,他確實沒有很多肌肉,但也沒有她以為的那麼清瘦。空氣中有夕陽的味道,還有夏家幹淨的味道,除此之外,就是他沾染回來的桂花香氣,就算已經沐浴過了,恍惚中散發地淡淡蒸氣,仍然帶著桂花的香甜,還有微微濕潤的頭發,她之前從沒發現他的頭發那麼長那麼柔軟,就像編織著桂花圖案的一匹絲綢,連最細微的地方也均勻飄蕩芬芳。

花橘原本就很不夠堅強的意誌,刹那間消失無蹤,她眼前又出現一次亮光,就像上次看到他在晨曦中端正的官服著裝模樣時候一樣,她說不出話,呼吸困難,目光和思想都被吸引至一處,一切惱人的事都在夏從權自然的魅力之前消散了,好在她沒軟倒下去,對他頂禮膜拜。

從權對她微笑,冰冷的眸子反射夕陽,仿佛有小小的火焰在燃燒。

“有什麼事,花橘?”他繼續追問,似乎並未察覺她的異樣。

“我……你……”花橘雙手緊握,直到紙片摩痛她的手心,她自疼痛中接觸到現實,那

與香氣和美貌有很大距離的真實生活,同樣也刺痛她的心,她又清醒了,雖不免失望得深深

歎息,“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請教你。”

夏從權的智慧與冷漠共生,他很快看了她一遍,目光落在她手上,他的笑容突然變得冰

冷,笑意也不再存在於眼睛裏,“好的,晚飯之後,我在書房等你。”

“一定要在書房嗎?”花橘和知東庭一起問,後者一直饒有興趣地看他們麵對交談,但他一開口,就惹來兩個人的不滿,花橘忍不住瞪他,氣惱他窺探自己的隱私,夏從權根本不看他,隻是快速皺了下眉。

接下來那餐飯,可真是要命得很,就連花橘這樣不願浪費食物的人,也被沉重的氣氛弄得食不下咽,胃口全無。夏從權始終沉默,他吃得不多,據說他已經保持正常食量,但他皺眉吃飯的樣子讓人看著就感覺痛苦,最慘的是,花橘和知東庭都不敢先告辭,她本來該期盼快點吃完飯,好早點開始談自己的事,但想到必須麵對可能很糟糕的事實,她又寧可別太快吃完飯。至於知東庭,真讓人不明白,他明明可以先告辭的啊,畢竟他是從權的朋友,又沒有介入到任何不良行事中。

花橘越想越好奇,到晚飯結束,已經到了非問不可的地步,她反複看知東庭苦笑的臉,越看越覺得其中必有隱秘,她幾乎忘了和從權的約定,直到知東庭開口提醒她該去赴約,她才發現從權已經去書房了。她太好奇,不想走,心裏卻也清楚,不快走不行,然而原本就有些不敢麵對從權的念頭,此刻不由得更加磨蹭起來。

知東庭看她的樣子,委屈中又有些驚慌,不禁好笑,“快些去啊,花橘小姐,你也知道那

個人的性格,他可是不愛等人。”

這次花橘卻看出他笑臉中的壞心,一咬牙,心想沒工夫好耽誤了,一下子跳到知東庭麵

前直接就問,“為什麼你不走呢?明明和我一樣覺得吃飯時候有人黑著臉好辛苦,結果還要老

實留下來,究竟是為什麼呢?難道說你欠了他的錢?還是他生氣起來很可怕?再不然,他官

比你大,你怕他會給你小鞋穿?”

她每說一句,知東庭的臉色就變一次,隻見他由紅變白,由白變綠,然後亂七八糟地影響到五官,一直亂得低下頭到肚子那裏去,怎麼都沒辦法麵對她了。

“哈哈哈……”他笑得直不起腰,活像是浪費她有限的時間。

花橘很想拉起他的臉,讓他好好說話,不過她想到才做過類似的蠢事,結果令自己煩惱

得不行,她絕不會重複錯誤了,“告訴我原因啊,知東庭,我說錯了很多嗎?是不是其實他隻

是在皇宮裏守門,根本不算有官職啊?別笑了,求你告訴我嘛,你為什麼那麼怕他?”

“我不怕他啊……”知東庭慢慢平靜下來,但還是滿臉古怪的笑意,“我真的不怕他,也

沒有欠他的錢,雖然他生氣的時候很可怕,而且官比我大,不過他還不是那種會故意為難下

屬的人,再說我不是他的下屬,不,我不怕他。”

“那你為什麼要留下來?”

“因為你們很有趣。”知東庭的眼神變得亮晶晶,充滿向往的表情也完全不像是他那把年

紀男人該有的,“我想看,所以怎麼不舒服,我也要留下來。”

花橘不信,“好吧,我很有趣,但是夏從權那個人,哪裏有一點有趣啊?”

“當他覺得你很有趣的時候,他就變得有趣了,不過這個,目前算我們的秘密好了。”他

停下來,對煩惱的花橘微笑,然後說了最後一句有意義的話,“畢竟他還是參知政事,在這個

位置的人,偶爾會不通情理。”

他的話讓花橘不舒服,簡直不舒服透了,但是接下來,他不斷勸她快去赴約,一個男人囉嗦到那種程度,才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沒幾分鍾她就受不了了,麵對從權可能還比較輕鬆,因為知東庭竟然開始假哭,說是想起之前很久的往事,還年少的從權曾經如何懲罰遲到的東宮官吏們,這話題本來很有趣,但是她沒辦法麵對一個假哭的男人。

“那現在……你還不告辭嗎?”花橘停在門口,她馬上就要去麵對從權,但知東庭原本看來無害的存在,現在也變得很不確定了。

知東庭大笑兩聲,企圖蒙混過去,當他發現花橘對這件事的執著心超越對禮節的重視,

她竟然又跑回來,瞪著眼睛逼迫他,他不得不多解釋了一句,“我還有事啊,夏從權要我來,

不僅僅是吃飯聊天這樣,快去吧,花橘小姐,我等著聽結果。”

“什麼結果?”花橘直覺不是好事,但是他再不肯說一個字了。

“快去,想想夏從權的脾氣。”他竟然又催促她。

花橘不甘心地走了,唉,她多麼希望自己不必如此,最初的勇氣還剩一點點,她頭痛,

肚子又餓了,嗓子渴得發癢,一路上出了無數狀況,但最後她也找不到更多勇氣逃走,隻能

望著書房的門生悶氣,她真是愚蠢,真是愚蠢!怎麼把自己推到這種尷尬境地呢?所謂人在

屋簷下……

書房的門突然打開,夏從權居高臨下看著她,“進來。”

花橘肯定自己在那冷淡的聲音中聽到了氣惱,她不由自主地軟弱了,竟然開口道歉,“我

不是有意遲到,剛才我和知東庭說話,他不肯好好回答我,所以耽誤了時間,我真的不是有

意的……”

“我也不是。”

這句話很突兀,花橘不懂他是什麼意思,她抬頭看他,可是從他的表情裏,找不到更多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