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隨風而去(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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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好多天,花橘時常會不想說話。

她第一次痛恨夏從權的過去,因為他教出似小曄那樣的怪物。

除開女皇身份,小曄是個可愛的女孩,由於她在很幼小的時候即成為孤兒,所以一點點的任性完全可以被原諒。但是夏從權的教育太成功了,正如他自己所悲哀的,她從他那裏學會了對付人的全部招數,加上她是女性,本來就更敏感,在探測人心的技巧上,恐怕比夏從權更勝一籌。

和小曄談話簡直是場噩夢。

起先小曄的態度並不明確,隻是通過宰相婉轉請求從權留下,他們的相處之道非常好笑,她在必須比較明確說出看法的時候,就停下來,低聲請宰相轉達,而從權竟然耐心聽完所有廢話,然後一本正經地用最委婉有禮的言辭拒絕。

小曄的笑臉,呂宰相的憤憤然,從權的冷淡,就像是精致的麵具,讓花橘覺得很有趣,但這隻是最初,他們重複懇求、拒絕的把戲幾十次,逐漸失去耐性,語言重複的時候尤其令人難受,又過了幾十次,小曄終於親自開口提出要求。

“我希望你回到宮廷。”

小曄說出這句話之後,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他們可能有點驚慌,因為不知道這是否算是皇帝詔令。

從權看了一下其他人的表情,呂宰相多肉飽滿的麵頰上有種似笑非笑的抽搐,小曄還是在笑,但眼神冷酷,就像他自己,隻有花橘眼睛發光,她不懂複雜的內情,隻高興事情有了轉機。他歎息了一聲,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應付花橘比應付其他人簡單多了,這樣一來,至少他的後半生輕鬆了。

“請寬恕我,我沒有資格再回到宮廷繼續服侍陛下了。”

花橘覺得這個回答在意料之中,但其他人卻很吃驚,以至於假裝沒聽到,開始說些不相幹的話,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隻知道又要麵對無聊的重複,所以也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結果小曄把目標轉向了花橘。和夏從權一樣,她也注意到花橘是比較好對付的一個。傳言中夏從權沉迷異國少女的美色,以至於選擇放浪海外,盡管小曄並不相信夏從權是那種會輕易被人動搖心意的人,而且花橘也沒有那種可以成為禍害的魅力,但她察覺到他對待花橘的態度是有些不同的。

呂宰相看花橘的眼神仿佛在觀察珍稀的害蟲,盡管如此,當小曄對她表示親近的時候,他還是認真地充當起中間人。真可笑,小曄又不肯親口說出比較能表達立場的話了,而花橘沒有從權的耐性,也不能完全聽懂呂宰相哼哼唧唧的鼻音,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和一個不拿正眼看她的傲慢老頭子交流。

“我都聽從權的。”

花橘不斷重複這句話,不管他們是不是在提問,她發現隻要自己下定決心,完全可以聽不懂對方的說話,這一招很妙,連從權都忍不住褒獎她,他特地出去給她端了一大盤小點心來,結果當她專心喝茶吃點心的時候,就真的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麼了。

上了年紀的呂宰相終於忍不住喘起來。這時大概已經過了吃飯時間,窗外的雨聲也不知不覺大起來了。

從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隻有在喝茶的時候,才略微移動身體。

房間裏隻有小曄柔和的聲音在說著一些非常單調的社交辭令。

花橘突然有點希望沉睡的龍繼續咆哮,這樣就不必苦惱該找什麼借口打發客人走了。她偷看從權,他剛好默契地看她,那眼神有點無奈,不過意思很明確,他們不能趕走身份比自己尊貴的客人。

這件事太無奈了,但花橘決定忍耐,她不是聖人也不是傻瓜,當然要老實敬畏皇權,於是又埋頭繼續吃點心。

小曄不愧是從權的學生,她不為所動,自顧自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

花橘則是到傍晚過後,才醒覺這是場比耐力的競賽,她無辜得想使用暴力,她並不想卷入這麼可笑的事,不希望唯一的收獲是漸漸熟悉了從權各種眼神的含義。

從權一直鼓勵她忍耐、堅持、並且要懂得苦中作樂。這些含義簡直就是笑話,她很懷疑自己完全弄錯了,卻還是沒膽量對小曄說,請他們趕快回去或者最好眼淚汪汪、坦率、並且可憐地說些哀求的話。雖然那種女性苦苦哀求的把戲對從權是否有用,還有待商榷,但肯定要比不準大家吃飯更人道。

晚餐時間過了,宵夜時間也過了,翠芙帶仆人們來點燈,身上有好吃的烤魚味道,花橘被那味道刺激得快忘了敬畏皇權,她惡狠狠地瞪從權,要他趕緊想辦法解決吃飯問題。這要求很強人所難,從權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曾要求多拿些食物來,卻遭到小曄製止,她好狡猾,知道唯有斷食才能提升耐力賽的可看性。

沒有食物,談話又超級無聊,結果花橘做了一件丟臉的事,她打起瞌睡,一邊搖頭晃腦一邊想管它呢反正從權會有辦法。

這一次從權把她放回床上的時候,她醒了,又咬了從權的手,在嚐到鮮血味道的時候嚇得魂飛魄散。幸好從權動作敏捷,她才沒有一路翻到床底下去。冷靜下來後,她拿住他的手仔細察看,原來她咬了昨晚同樣的位置,發現這一點讓她良心不安。但是從權一如既往地寬大,他不叫也生氣,隻是專注凝視了她一陣,然後宣布,“你牙齒不夠平整。”

花橘感到被冒犯,和從權在一起,這種經曆有好多次,她也懶得回憶計算,但負疚感因此減半,“是啊,真對不起了。”

“吻你的時候卻感覺不到,真奇怪。”

“難道你以為親吻就是互相舔門牙嗎?”

從權大笑,讓花橘後悔得快抽筋,她昏頭了,但更可能是忍耐過度,否則絕不會說出這種話。

花橘表示抗議的時候,從權欣然接受,他也很受不了小曄的疲勞戰術,誰知道她竟然在眼看呂宰相昏厥之後,還是不肯離開。聽到在自己瞌睡期間竟然發生這種驚人的事,花橘深表遺憾,但是從權說了更驚人的事,最後連小曄自己也昏厥了,所以他們才順利脫身。

一次有兩個人昏厥,唯一清醒的人是從權,又是在翠芙的店裏,花橘立刻產生懷疑,不過不用她提出,從權就自己招認,他請翠芙一過午夜就在茶水裏下藥,對此他頗為自得,雖然小曄是他的學生,但體質上的差異是學不來的。

看從權得意,花橘忍不住提醒他,除非毒死小曄,否則事情不會完結。盡管接觸不多,她還是能看出小曄是個有著堅定信念的女人。而且,因為是君主,可能不習慣被人拒絕。基於自尊和重要責任,小曄一定不會輕言放棄。

“再忍耐一下,五天後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這是從權第一次明確提到出發時間,花橘遲了一點才心情激動,她渴望知道每個細節,但從權在此事上表現得很吝嗇。當她不厭其煩地糾纏他,他說得極其直白,“你知道那麼多又有什麼必要呢,花橘,你知道得越多,我就越冒險,你不是能保守秘密的人,難道你想我們被抓回去,永遠不準接近海港嗎?”

自尊讓花橘不能繼續問下去,她已經很久沒被人如此嚴厲明確地拒絕,不過這應該是件好事,她在入睡前告誡自己,它讓她再次牢記從權的另一麵,他可以說愛她,可以表現得重視她,但他不會和她分享更多,尤其是他認為可能危及他的一些事。這個意義上來說,他是自私的,不過她不怪他,保持一些距離是必要的,她並不奢望能和他相愛很深。她不斷鼓勵自己,要微笑著麵對生活,並且尊重現實,不要沉淪於自憐自艾中。至少當她睡著的時候是這樣的。隻是當她醒來,仍然淚流滿麵。

次日,小曄又來拜訪,陪伴身邊的仍然是呂宰相,看到華麗的轎子花橘就忍不住愁眉苦臉,當然不會蠢到主動作陪,她留在房間裏假裝睡覺,翠芙送飯來的時候跟她轉述那邊的情形,和想象中一樣,翠芙對忠實執行從權的要求表現坦然,對於翠芙來說,選擇自己認為更有道理的事做,比敬畏皇權自然得多。

說實話,這想法很令花橘敬佩,她沒想過可以不用屈服於權勢,也不知道從權是否也是同樣看法。

翠芙堅稱從權始終清楚心中真正追求的,不會因皇權或者私欲迷惘,她的口氣炫耀多過讚美。

“難道說你會去做一些明知道毫無道理的事,僅僅因為下命令的是一個身份比你高的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