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搬進來那天我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長著一雙很大的招風耳朵。我絕對沒有看錯,就在我家的淘氣鬼乘著有人搬家的混亂之際,肆無忌憚地開門關門鬧著玩的時候,那雙硬硬的碩大的耳朵,竟然會對著那發出吱吱聲響的方位上下左右地移動,就好似電視劇《西遊記》中的豬八戒似的。很顯然,這個人的全部的能力、智慧、才華,全都集中到了他的這一部分久經鍛煉的天才的器官上。居於他另一邊的戶主小張與我也有同樣的預感。他說,他倒是沒有注意到那雙耳朵。他注意到的不是軟件,而是硬件。他說這個搬進來的人衣著簡陋,行李少得不能再少,但是從搬場車上下來的幾個音響喇叭,卻是高過人頭的大頻率正宗丹麥進口貨。這種喇叭,他在商場裏注意到過,每一對最起碼也要十萬元,甚至還不止。他而且還知道,在我們這個城市裏,專門就有這樣一群音響發燒友,房子不買,家具不要,孤身一人,六親不認,一家一當全部精力物力統統都投入在一套音響設備上。他如今一見到那幾隻喇叭,就明白,咱們這幢樓,已經很榮幸地進駐了一個了。

我們這幢樓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建造的。建造的時候,學校考慮到了不同等級的不同需求,在一幢樓裏設計了小到一室戶,大到三房兩廳的各種房型。那時候的人比現在規矩得多,該在哪個分上就在哪個分上,很少有敢亂說亂動的,所以一幢樓裏,住進過校級領導,也有廚房裏的雜工,不管居住條件相差如何懸殊,沒人會有什麼攀比非分之想,作為鄰居,關係總還是很融洽。二十年下來,這幢樓的居民已輪換過好幾批了,可是鄰裏和睦之風,代代相傳,源遠流長。田教授是我們樓裏資格最老的一戶。大學裏是很講究年資的,我們大家都很尊重田教授,他退休以後,我們還一致通過,選舉他為樓長,那已經是本樓的最高行政長官了。可是現在我們實在無法忍受這個音響大師。我們隻能發起了大串聯,像“文革”時似的,造樓長田教授的反了。

人民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田教授不但隻好退還已經花掉一半的租金,而且還要灰孫子般地懇求那位發燒大師搬走,並且支付那人來回折騰他那套高級AC-3的搬場費。

在五樓的家裏,田教授埋怨了兒子田平一番。田平笑著說,這個樓裏的人真不開竅。這麼好的一套音響,一個樓的人可以共享,還去嫌人家,真是沒福氣!

那套東西,多少錢?丁麗好奇地問。

三五十萬罷,田平說,我想買一套,還買不起呢!

你可別買,田教授氣哼哼地說,你要是買進這一套來,我就搬回到底層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