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第二次到上海,在梅隴地區的人家家裏做了兩年的保姆。梅隴地區是上海近幾年發展起來的市民集居地,一部分是從徐家彙地方遷移來的,一部分是做了生意發了點財有實力購買商品房的,其中不乏台商港商甚至外商。前者少有用保姆的,五妹就在後麵那撥子人的裝潢考究設備齊全的家裏掙著錢。
五妹第二次返回家鄉的時候,懷裏揣了五千塊錢。不但揣了這麼一筆巨款,鄉裏人說,而且渾身上下還統統串了味了。她變白了,變細了,長長的頭發還披在了肩上。她臉上抹著雪花膏,腳上踩著踏腳褲,還有一雙半高跟的靴子。最令鄉裏人吃驚且義憤填膺的是,她回家的第二天,竟就跟弟弟到鄉裏去辦了離婚手續!
全村輿論大嘩。
雖然五妹第二次走的那年裏,她弟弟就已經把那位鄰村的姑娘接到了自己家裏,令那姑娘雖無法律認同卻理所當然地成了他們家的實質性的媳婦了,雖然鄉人那兩年裏都視五妹的弟弟為大逆不道,可是等到穿了踏腳褲的五妹回來辦離婚了,同情立即轉往五妹弟弟,輿論完全倒戈——人們群起而攻之的,不是那“幹壞事的”弟弟,轉而成了五妹這個“女陳世美”了。
五妹故事中最有喜劇意味的是,剛辦了離婚手續的五妹,隔不了幾天就陪了弟弟和弟弟的女朋友即實質性弟媳婦,一起到鄉政府去,像是他倆的媽似的,領了兩份紅彤彤的結婚證回來。再過幾天,全村鄉人就都接到了五妹從上海帶回鄉裏來的大紅喜帖,很洋氣的,有股子香氣的,上書某年某月某日特邀某某蒞臨喜宴之類的文縐縐的話——五妹競就大張旗鼓地為她的弟弟,她的前夫,操辦起轟轟烈烈的婚宴來了!
五妹操辦的婚宴不再民族風格,也串了味了。去過上海的人說,這算是海派婚禮了。不說別的,她不再向鄉民們發喜糕,而是發糖,發的而且是巧克力糖。她讓全村的娃娃們大大地解了一回饞。五妹而且還以大姑姐的身份在婚宴上說了一通話,用了許多鄉親們聽起來很吃力於是便使他們很敬畏的詞。她的落落大方,她的標新立異,她在婚禮上的侃侃而談,後來在長達半年之久的時間裏,都成為她村裏人的津津樂道的話題。
五妹自己呢,辦完弟弟婚禮的第二天,又重新回到了上海。
她再沒回去過。
據說,五妹曾跟別人說過這樣一句話:
“我把自己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