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自然的妄想(1 / 2)

張健遊過了英吉利海峽,盲目的國人和媒體歡欣鼓舞奔走相告,其性質和意義也就升華為人隻要有勇氣和意誌就能征服自然,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遊海峽不過是遊泳愛好者挑戰自我極限,練練膽量而已,頂多算征服自己,與征服自然毫不相幹。

如果精衛真的能填平大海,羿真的把太陽射落到稻田裏,張健真的獨自一人遊過太平洋爬上美國西海岸的沙灘曬太陽,那肯定是征服自然了。問題在於,這一切隻能是神話,神話《精衛填海》、《羿射九日》除了激發我們的文學想像力和喚起我們對頑強生存的遠古祖先們無限崇敬之外,沒有什麼太多的意義。

最早的古希臘古羅馬神話和中國遠古神話表現了原始思維的基本特征,在弗萊的《神話原型批評》一書中指出,遠古時期人們把生存的困境歸結於自然與人的敵對關係,所以才有了妄想式的神話。隨著文明的進步,人們發現自然與人不是敵對關係,四時輪回,各稟其氣,人居其中,天時地利,順天者興,逆天者亡。中國道家哲學就提出了“天人合一”的理想,“天”是一個很大的概念,它包含著“道”和“規律”的內涵,也包含著天性的自然,當人在空氣清新陽光純淨的森林、河流、山巒的時候,當人和自然融為一體的時候,你就會感到了那種“天人合一”的境界,也即“物我兩忘”的境界。在“月迷津渡,霧失樓台”的秋夜,看“綠楊煙外曉寒輕”、“雲破月來花弄影”,你就會發現如果沒有自然界的春秋寒暑風花雪月,人就會成為一種沒有附麗的如岩石一樣的物質,人就會成為一個沒有靈性的抽象的概念。人和自然的協調與和諧構成了世界的生機和活力,構成了世界存在的理由。

我們需要森林、河流、山巒、陽光、月色、春風、秋雨,我們是自然界的一分子。科技的進步和人類的自信隻能表現為利用自然、改造自然,而不是征服自然、消滅自然。如今,全球所麵臨的生態危機,主要是我們長期被一種妄想式的思維所控製,即強製執行了人與自然的不合理的關係邏輯,以科技的力量和人的盲目自信實施“征服自然”的野心和欲望。大片森林被砍伐,土地沙化迅速反撲,水土流失一瀉千裏;工業煙塵和汽車尾氣噴吐出的有毒廢氣彌漫了整個天空,城市裏再也見不到藍天,城裏的月光隻能屬於遙遠的古代和唐詩宋詞裏浪漫而奢侈的情調。

中國近二十年以最快的速度實現著工業化的夢想,這猝不及防的物質誘惑使我們不計後果地製造著汙染和攫取著更多的資源和欲望,轉眼間,我們的環境惡化、生態破壞、食品安全已經到了嚴重威脅我們自身生存的地步,子孫後代的生存利益根本也來不及顧及了。世界十大汙染城市,中國就占了三個。

一九九九年秋天我站在陝北的黃河岸邊,看泥沙俱下的黃河裏隻剩下潺潺渾水在秋風裏流淌,大部分河段幹枯了,兩岸是連綿不絕的黃土高原,光禿禿的,沒有一點綠色,風沙滾過高原,黃土遮天蔽日,夕陽在天空留下了一個灰蒙蒙的印象。這使我聯想起遙遠的唐朝或更遠的年代,那時候,黃河兩岸樹木蔥蘢,河水清澈見底,岸邊成群的牛羊啃著豐茂的水草,天空碧藍如洗。即使到了《小二黑結婚》的年代,陝北的河流還是“清淩淩的水,藍洇洇的天,小琴我洗衣來到了河邊”,如今一切都已經成為塵封的往事和憂傷的記憶。這幾年,我在全國任何一個城市裏從沒有見到有河湖布局的公園裏流淌著清水,隻見過死水激不起一絲微瀾,綠色的苔鮮漂浮在水麵,殘存的魚蝦在沒有氧氣的水底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它們隨時死於非命常常使我產生很殘酷的聯想,其實我們的命運跟這死水底下的魚一樣,隻不過我們都沒意識到而已。“子非魚,安知魚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