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一大嗜好,有人叫作舞文弄墨,有人叫作著書立說,有人叫作勤於筆耕,我卻習慣把這叫作“賣字”——把一個個方塊字碼在一起拿出去賣。既沒什麼神聖,也沒什麼卑微,一件很平常的事。
碼好了的字能拿出去賣,自然得有人願意看你的字。這叫“讀者是上帝”。有幸我的文字還算挺受上帝的青睞。不信,您單是看那小山似的讀者來信就可見一斑。是讀者,讓我賣字這買賣還算有點火。感謝我的上帝——我敬愛的讀者。
然而,我最忠實的讀者還是我的妻子。
時常有文友在一起交流,都說自己的妻子是第一讀者,可以品頭論足,可以把關定向。那是因為這些文友的妻子也是文化人,起碼讀書看報沒問題。能有妻子做第一讀者,自是人生的一件幸事,我為文友祝福。可我沒有這樣的幸運。確切地說,我的妻子是個“準文盲”,隻讀過兩三年的書。您問我們怎麼走到一起的?倆字:緣分,不說也罷。反正妻子小時候認識的幾個字,差不多都丟在漫漫地生活旅途中了。
但,她卻是我最忠實的讀者,真的。
差不多每天都有樣刊樣報給我寄來。每當這時,妻子都是第一個打開大大的信封,認真地一頁一頁地翻看裏麵的文字。奇怪,一個準文盲的人還能看文章?沒錯,妻子不僅看,而且看得是那樣地認真仔細,不露過每一頁。她是在尋找我的文章,她非常清楚地認得我的名字。每當找到我名字的時候,她好像比我還高興:“你看,這是你的。哎,你看這上麵有兩篇呢!”每當找不到我的名字的時候,她好像比我還失落:“這上麵怎麼沒有你的?”我指著一篇文字告訴她:“這,就是我的。”“那不是你的名。”“那是我用了筆名。”她笑了,她知道了寫文章的人還可以有另外的名字,叫“筆名”。於是,她後來又留意尋找,看哪個名字像我的筆名。
還別說,經常地這樣在文字中尋找,妻子好像又找回了許多已經丟失的文字,慢慢地她居然可以對我的文字粗知大意了。晚上躺在床上,她也常常讓刊有我文章的一本雜誌或我的一本書陪著進入夢鄉。
我想,雖說我的讀者很多很多,但,這很多很多的讀者中,如妻子這樣關切我的文字的讀者,怕是很少很少。
您能說她不是我最忠實的讀者?
凡事真要做好了,都不是一個早上的功夫,都得經曆點辛苦,更得有人幫忙。賣字這宗買賣,也是這樣。我心中銘記著人們太多的幫助,自然也有來自妻子的。
雖然,我依然沒有一些文友的幸運:妻子幫助查找資料,幫助電腦錄入,幫助編排校對,但妻子給我的幫助一樣地具體,具體到細致入微。隨著我賣字這買賣的紅火,來往信件日漸增多。雖然電子郵件緩解了一些緊張,可還是經常要有好多信需要寄出,給讀者的信,給編者的信,給朋友的信,等等。給這些信件封口貼郵票的,是我的妻子。每次,她總是先抹上膠水,一個個封好信封,一張張地貼好郵票,然後把一個個信封排好晾幹,再把它們碼在一起,最後交給郵遞員。這一切,她做得是那樣地認真。
妻子是我最好的幫手,更多體現在無形之中。老父曾經和弟妹們說過:沒有你嫂子,你哥哥也沒有今天。是啊,賣字這買賣如今能夠有點火,那是容易的事嗎?俗話說,板凳要坐十年冷,在我,何止十年?多少年,孤燈清影,陋室獨坐,不論冬夏與春秋,做的都是賠本的買賣,賠得家裏清苦得連小偷都懶得進門。自詡讀書人的我,總算還有“君子固窮”來自我安慰。可,這對於準文盲的家庭主婦,如何承受?如果不是妻子樸素無求的性情,早就把我的“冷板凳”打翻了。管你什麼事業,什麼追求,一家老小吃飯穿衣要緊。你是家中男子漢,難道可以坐視不管?也許,妻子對冷板凳沒有更深地理解,但她默默地接納了我的冷板凳。這豈不就是莫大的支持和幫助!
那年,母親住院了。偏偏我的一部書稿到了交稿的日子,我正夜以繼日。怎麼辦?沒等我說話,妻子便替我和弟妹們輪流在醫院裏照顧母親。那可以該我這個當兒子的應盡的心啊!
妻子本是個準文盲,又天性不是個心細的人。我知道,也許妻子很難真正讀懂我的文章,更難讀懂我文章背後的許多東西。但我也知道,她以她自己的方式,讀懂了我這個人,讀懂了她的丈夫是一個好人,一個靠的住的人,一個為父母妻兒,為天下那麼多人,每一天都在認真幹著正經事的人。
您能說她不是我最忠實的讀者?
妻子也許不是最好的讀者,但確是我最忠實的讀者。
200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