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我喜歡綠色的花。我愛滴水蓮也是因為它的綠。
一盆滴水蓮生長兩年的光景了。今年春上，它已經長出碩大的葉片，高低錯落著，托起一片綠，讓你不能不駐足來感受它給你的一種生命力。每天，隻要我經過它的身旁，都俯身和它親近。
美需要發現，生活也需要發現。漸漸地，滴水蓮讓我有了新的發現。
先前，我怕那些已經老化的葉片妨礙新葉的生長，曾經動手一片片地剪掉了它們。哪裏知道，它們並不如我的想象。
滴水蓮的每一片綠葉，似乎知道自己的綠色終究要衰退，生命終究要完結。於是，還是在它自己剛剛生長的時候，就在自己的體內早早地孕育著新葉。自己還沒有完全長成，就讓新葉在自己的軀體中伸出頭來。剛剛鑽出來的新葉，葉麵緊緊地卷成一個尖尖地錐形。新葉慢慢地舒展開自己的葉片，那麼嬌嫩。這時候，幾片成熟的葉片一麵給它讓出一份空間，一麵護衛著它。到了晚上或氣候有變時，幾片成熟的葉片竟然又合攏起來。哦，它們是那麼心疼嗬護嬌嫩的新生命。
就這樣，一片片綠葉不斷地生長起來，整株滴水蓮的綠色生命顯出了壯觀和偉大。
但是，生命的空間是有限的，怎麼容納越來越多的葉片？隨著滴水蓮的長大，讓我為此而憂慮。這便是我剪掉老化的葉片的緣由。
可事實證明，是我多慮了。
我漸漸地發現，那些長成的葉片，竟然按照老化的程度各自逐漸地翻轉，向外，向後，讓自己的身軀逐漸地彎下去，彎下去，在中間最大限度地給後生的葉片讓出生命的空間，讓它們盡情地展示自己的綠色。逐漸地，老化的葉片被新生的葉片遮蓋，不細心，你都找不到它們了。可你低頭看去，卻見它們還是那樣地無聲無息地彎下去，彎下去……哦，它們並不貪戀那自己曾經占據過的生命空間，它們並不貪戀自己曾經有過的生命的輝煌，它們並不貪戀自己曾經享有的人們的鍾愛。它們知道後麵會有比自己更大更美的新葉，它們知道隻有不斷地有新葉長出，不斷地有新綠展現，它們才有無限的生命的風采，才有為人們矚目的永不衰退的綠色。
我為我的自作聰明以己度“花”而汗顏！
漸漸地，歲月的風塵讓那些老化的葉片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漸漸地，它們的綠變暗了，變淡了，變黃了；漸漸地，它們萎縮了，枯幹了，凋謝了。直到它們不再占用一點生命的空間，讓自己枯萎的身軀臥在花盆的泥土之中，靜靜地讓自己和泥土融合在一起，隻在滴水蓮的根莖上留下自己曾經的生命，為新的生命奠基，讓新葉不斷長高，長高。
就是這樣，滴水蓮總是不斷有葉片新生，不斷有葉片老去。就是這樣，滴水蓮總是保持了六七片生命力旺盛的綠葉。就是這樣，滴水蓮才留住了自己生機無限的鬱鬱蔥蔥。
有了這樣地發現，我追悔自己當初為什麼曾經剪掉老去的葉片。我甚至轉而期盼著它留住自己：你不要逝去呀！但是，逐漸逝去的葉片，似乎是那麼安然而欣然——它一定是知道自己的身後有更綠更美的新葉。
由此，每當一片綠葉到了將要逝去的時候，我都不忍再把它們剪掉。我總是蹲下身子，心懷虔誠地幫耗盡了自己的生命的葉的殘骸更深一些地埋進泥土中。我想，這一定是它們所向往的。因為它們渴望自己的生命有所後繼，它們將繼續以這樣的方式孕育新的綠色。
你看，帶著滿身生機的一片片綠葉向上生長著，生長著，更為碩大，更為翠綠，更為壯美。它們展示自己的綠色的生命的魅力的時候，仿佛在向我訴說著什麼，我側耳傾聽。
哦，聽到了，新葉正在吟誦著那些孕育了自己的每一片逝去的葉。
聽著它們的吟誦，你能不想到好多好多？
200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