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有幸來到紹興,有幸走進“百草園”。
那是去年,我應邀去南方參加一個會議。一天上午,會議安排我們一行早早地來到紹興。雖說已是深冬的日子,這裏卻依然可見綠色的生命。這是個並不繁華的城市,卻地靈人傑。在這裏可以尋覓到很多中華英傑的生命源頭。想到紹興,人們會不由得想到周恩來,想到秋瑾,想到蔡元培,當然更會想到魯迅。
下車後,我們首先來到了魯迅的故居。
漫步在先生的故居,我們尋覓著一代文學巨人的成長曆程。不知是導遊女孩的有意安排,還是參觀路線的自然走向,反正我們久久地沒有走進心中向往的百草園。導遊女孩也許猜到了我們的心思,朝我們甜甜地回眸笑道:“各位朋友,下麵我們就要走進魯迅當年的百草園了。不過呢,到了這裏,不少遊客曾經感到失望,您可要做好思想準備呦!”
穿過最後一道走廊,邁過最後一道門,我們終於走進一個並不很大的菜園——先生筆下的那個百草園!
也許是導遊女孩給我們事先降了溫,也許是我們本來就懷著特別的情思,百草園沒有讓我們失望,而是讓我們幾乎同時眼睛一亮。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碧綠的菜畦,一片鬱鬱蔥蔥,生機勃勃。菜畦南麵是一口石井,北麵是高大的皂莢樹,西麵是一道矮牆,矮牆上麵爬滿了蔓草。駐足凝望,仿佛看到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裏去了。側耳傾聽,仿佛聽到鳴蟬的長吟,油蛉的低唱,蟋蟀的彈琴。凝神遐想之中,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迅哥”躲開家人的管束,悄然來到園中,自由自在地捉蟲,拔草,捕鳥,玩耍戲嘻,跳躍奔跑……
大家被這裏的情境深深地感染了,欣喜之情溢於言表,都仿佛回到了童年。幾位女士幾乎少女般歡呼起來:“太棒了,一定要在這裏留影!”於是,皂莢樹下,菜畦旁邊,矮牆根處,大家紛紛留影。我也沒有了平日的慢騰騰,小跑過去,站在碧綠菜畦之間的畦埂上,請同行的朋友按下了快門。
那邊,矮矮的牆根下,一位女士撥開蔓草,做著翻開斷磚的姿勢,大概是在尋找“從後竅噴出一陣煙霧”的斑蝥。這邊,一位手拿相機的男士精心導演:“不要擺樣子,好,就這樣,真切自然,自由自在,才有真感覺。”他們都是對魯迅很有研究的專家。他們也許是想體驗那“短短的泥牆根一帶”的“無限趣味”,想感受先生童年的生活,想找到樂園的感覺。
找到了嗎?聽聽園中飛揚的歡聲笑語,看看園中忘返的流連腳步,就知道我們找到了樂園的感覺。
可是,事實上這裏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菜園。也許是因為,在現代城市鋼筋水泥的生活空間裏能找到這樣一處天地,讓人們有幾分新奇,因而有幾分欣喜。可是,這樣的菜園在當年幾乎隨處可見,何以在先生的筆下卻成了樂園,那樣的美妙,那樣的令人神往?
大家圍攏在一起的時候,話題自然的集中到這個問題上來。最後的結論很簡單:因為當年先生是一個孩子。
是的,以一雙孩子的眼光看這裏,這裏的確就是樂園。
什麼是孩子心中的樂園?在孩子心中,哪怕是一處簡陋的去處,哪怕是一塊不大的空間,哪怕是一方普通的天地,都可以是樂園。不需要豪華的現代設施,不需要昂貴的物質投資,隻需要一個條件:有自由,有心靈的自由。
孩子心中的樂園,就是一方自由自在的天地。孩子的心最渴望自由自在。
可是,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是在1926年才寫成的。那時先生早已人到中年,早已遠離童年。如此夕拾朝花,怎麼可能隻是孩子的眼睛?先生所以夕拾朝花,所以依然如此鍾情這百草樂園,是不是在呼喚那份心靈的自由,在渴望那份生命的自在?
我想一定是的。我們最大的幸福和快樂,莫過於心靈的自由自在。自由自在的天地,是我們無不向往的樂園。
這,何止是孩子?
200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