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趙老師,據說您的父親去世對您的打擊非常的大,曾經讓您一度想放棄北京大學的學業,而那時候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應該說從心態上、從思想上都是很成熟的年齡,為什麼會有那樣衝動的念頭呢?您能跟我們聊聊您和您的父親嗎?
趙本夫:我覺得在一個人的一生中,父母親該是永遠的老師,永遠的精神寄托。我的父親去世時六十來歲。當時我考上北大的時候,父親實際上心裏不願意我去,他跟我妻子講:都這麼大歲數了,還上什麼學?他沒跟我講,他怕我心裏會很難過,我妻子後來告訴我以後,我就到鄉下去看他。到了晚上,我們爺倆坐在院子裏,抽煙、聊天。那天晚上就很奇怪,因為當時那個感覺非常不好,就好像是生死訣別一樣,我心裏非常的壓抑。一個晚上爺倆也沒說幾句話,實際上這時我父親已經患病了,癌症已經擴散了,但是他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因為他身體一直非常好,他也一直在幹著活。也許他也有預感,來自生命本能的預感,眼裏流露出對兒子的依戀。第二天我坐火車上北京去的時候,一路上我就在回憶他的一生,一路回憶一路流淚。到了北京以後,也是心驚肉跳。忽然有一天接到家裏的電報,“速歸”兩個字,我立刻意識到父親出事了,趕緊往回奔。回到家,父親果然確定了是癌症後期。當時對我打擊非常大。後來我和妻子帶他到南京來看病,腫瘤醫院說癌細胞已經擴散了,沒法治了。我就更加傷心,我拿了錢沒地方花。我帶著父親來到飯店裏,花了大約五六百塊錢,飯店最好的菜我叫了一大桌,那時的五六百塊錢大概相當於現在幾千塊錢。當時在場的還有我姐夫,他不明白我的意思,就說他不能吃東西了,你叫那麼多菜幹什麼?我說我給他看看。因為當時作為兒子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來表達這種心情了。第二天,我不甘心,又帶他去上海,還是不能看,無奈,在一個很著名的草藥店,我們就背了兩蛇皮袋的中草藥回來了,回去以後大概就是十六七天的時間,他就去世了。
讀者:您的父親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
趙本夫:是啊,我舉例子說,他善良到什麼程度,就是在他生病的時候,我帶他到南京來看病,經過安徽的淮北轉乘火車。在等火車的時候,他要上廁所,我就陪他去。由於當時淮北火車站剛下過雨,廁所裏亂七八糟的,很髒,他就上露天廁所,他進去後,我就在門外麵等他,左等右等不出來,我心裏著急,以為他又暈倒了。因為在這之前他已經暈倒過兩次了。我就進去了,進去一看,你說他在幹什麼?他在裏麵通廁所,因為那個露天廁所裏到處都是泥水屎尿,髒得人根本不能進去,他看到以後,就看不下去了,在裏麵找了一根很髒的棍子,捅那個下水道。我一看他熱得滿頭大汗,因為他身子非常虛弱,離他去世也就是二十幾天了。我說你幹什麼呢?我們家是江蘇這兒是安徽,離家二百裏呢,你病成這個樣子還管這個閑事?他就訓我,這已經不能進人了,我捅捅怎麼了。我就趕緊也找了根棍子幫他捅,一直搞完了,水通暢了,地麵幹淨了才走。他就是這麼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