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煊先生在病床上一直靜靜地等待。在等待了整整一個酷熱的夏季之後,選在立秋剛過的一個日子永遠走了。
艾老得癌症已一年多,斷斷續續住院。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病,知道來日無多,可他極為坦然。他說人都會死的,我從戰爭裏走出來,活到這個年紀是高齡了,沒什麼好怕的。病情稍緩時,他會到作協轉一轉,到辦公室、到編輯部、到資料室、到駕駛班,依然是悠悠談笑,從不戚戚哀哀。可我知道,他眷戀作家協會。作為老主席和一位優秀的作家,他在這個機關工作了幾十年,在他即將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不可能不留戀這個集體。如今在作協工作的是又一輩人了,艾老和他同輩的老作家都已離退休,其中幾位已經去世。但我們不應忘記,江蘇文壇能有今天的蓬勃生機,是和他們的領導和扶持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他們那一輩作家曾是那麼強大,他們的學識、人品、閱曆、創作,至今仍為我們仰視。他們每一個人都有過自己輝煌的一頁,他們曾給江蘇文壇帶來巨大的榮譽,許多作品已進入文學史。有些已成為當代文學的經典。在幾十年的歲月裏,由於曆史的和性格的原因,互相之間也會有誤解、爭吵和不愉快的時候,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信守一個原則:不害人,不出賣靈魂。他們在對文學的忠誠這一點上,表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一致。我想這就是風骨。艾煊先生無疑是他們中的代表性人物,他的寬厚儒雅、長者風範,不僅贏得了同輩人的尊敬,也贏得了後輩作家的愛戴。艾老和他同輩的作家們曆經劫難,建立了深厚的情誼,越到晚年,越是表現出互相之間真誠的理解和關愛。這樣的話我聽到過很多。這樣感人的場景我也見到過很多,並由此給我很多的人生啟示。他們中方之去世較早,這幾年,又有葉至誠、張弦、魏毓慶、高曉聲、顧爾鐔相繼去世,艾老曾一一為他們送行。現在艾老也走了,他的老友們又來為他送行。在石子崗靈堂,我看到他的老朋友們能來的都來了。陸文夫以瘦弱之身從蘇州趕來,在艾老遺體旁和艾煊夫人古平相擁而泣,海笑、梅汝愷滿目愴然。憶明珠、宋詞抱病趕來。因為誤車。章品鎮老先生以八十多歲的高齡最後一個趕到,踉蹌撲入空蕩蕩的靈堂……那一刻,我真的被深深感動了。
秋高氣爽,是個適合遠行的季節,艾老一路走好。
200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