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去浙江青田參加一個采風活動。因航班不湊巧，我由溫州轉道，提前一天到達。青田縣隱藏在崇山峻嶺中，美麗清澈的甌江穿流境內，空氣滋潤清新，森林繁茂，到處有群鳥起落，車行其間，眨眼已是別樣風景。
接我的是青田文聯主席曾娓陽，是個湘妹子，曾國藩的後人，遠嫁到青田來的。人很熱情大方。當晚小宴，請來幾個當地文友陪同，無拘無束，聽到許多青田故事，已感不虛此行。次日才是報到日，我閑來無事，由青田作家阿航陪同，一大早便驅車去了周宅村、陳宅村。這是兩個古村，還殘留著一些由青田到溫州的驛道，這條驛道是北宋時期修造的，沿一條小溪，彎彎曲曲，路麵已很斑駁，卻古意盎然。存留的古橋形狀差不多，都呈長廊形，內可坐人，當時專供行人歇腳的。阿航說，這樣的古橋，在青田還有幾十座。我們到周宅村時，正見一些老人坐在廊橋內聊天閑坐。這裏已是村野之地，猛見此景，仿佛時光倒流，真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然後兩人步行去陳宅村。兩村相距不過二三裏，村口便是陳宅村的毓秀橋了。這座橋是明萬曆四年建造的，算起來有四百三十多年了。橋身全是木質架構，雖曆經滄桑，卻依然完好。我們到時，正有一莊稼漢子從田裏歸來在此歇息。閑聊幾句，漢子見是陌生人，居然有羞怯之態，起身離去。走數步，又回頭看，甚是驚疑。一時想到“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句子，以為到了世外桃源。轉身看橋，這座橋實在有味道，兩旁有兩棵參天大樹巍然而立，一為柳杉，一為楓楊，皆為古木。橋亭橫臥小溪上，一株古樹的巨根呈拱形托起橋身，上下渾然一體。橋下是淙淙流淌的小溪，不斷有三五尾金色鯉魚結伴遊走，漸漸遠去，大的足有幾斤重，其悠然之態，如入無人之境。我問阿航，這是人工養的嗎？阿航說是野魚。我詫異道，就沒人捉嗎？阿航笑笑，說這裏魚太多了，沒人稀罕，且古村遺風，村民要的就是這個情致。這真是一種久違的心境。兩人坐在廊橋裏聊天，聽阿航慢慢講他的故事。阿航被當地人稱為華僑作家。原來青田不僅以青田石聞名天下，還是一個著名的華僑之鄉。全縣五十多萬人，其中十八萬在國外定居做生意。阿航已近五十，高大魁梧，當年曾在歐洲打工創業十多年，曆盡艱辛。這是一個經曆過大磨難的漢子。他不是一個擅長說話的人，說話時會忽然停頓、沉默，望著遠方出神。我從他的表情裏，能感到他內心藏著很多人間風雨。但阿航終於回來了，回到青田過一個普通人的日子，並把他的經曆寫成了小說。去海外發展，青田無疑有很多成功者，他們時常回來，為家人買房買車，慈善捐款，大把花錢。他們讓人看到的是風光的一麵，而另一麵都藏在心裏，也許永遠不會讓人知道。
坐在這樣一座仙風道骨般的廊橋裏，聽著一個當代版離鄉背井創業者的故事，才忽然意識到，原先對這古驛道、古廊橋的感覺完全不對。其實，在這條風雨之路上，遠行人的腳步從來就沒有輕鬆過，哪裏有什麼詩情畫意！
但青田人還是世世代代不停地走出故鄉，走向世界的每個角落，為了生計，也為了一個好前程。這種堅韌不拔的精神實在令人肅然起敬！
200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