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積累·發掘·構思——回顧《賣驢》的形成過程(2 / 2)

但不賣掉又要有不賣掉的原因,光靠講道理是蒼白無力的,農民相信的是事實。你說褲子裏有大腿,他要摸一摸才放心。根據農民的心理特點,於是產生了柳鎮廟會上一係列的鏡頭,最後把老獸醫的事情移植過來,不僅醫好了驢腿,而且最終“醫”好了孫三老漢的“恐變症”,完成了從賣到不賣的思想轉變。小說這樣結局,看似意料之外,實在情理之中,不然就不符合孫三性格發展的邏輯。因為他不僅純樸善良,而且老於謀算,是個既有創傷又有覺悟的農民形象。這樣結局也使作品出現了波瀾,增加了亮色。但鑒於作者的筆力,想象和作品之間還是有差距的。不管怎麼說,以上兩個原始素材,分別經過八九年和四五年的深入發掘,終於找到了它們的歸宿,用在這篇小說裏,也算沒有屈料吧!

從《賣驢》的創作中,我體會最深的有兩條。

第一,要做生活的有心人,對生動的原始素材廣采博記,多多益善。原始素材和文藝創作的關係,很有點像數字的組合。如果你手裏隻有阿拉伯數字1,那麼翻來覆去便隻是1;如果有1,還有2,那麼就可以組成12和21兩個數;如果還有3,就能夠組成123、132、213、231、312、321等六個數。如此類推,基數越多,組合也越多。素材也是如此。占有的素材越多,它們之間相碰結合的可能性也越大,越可能構成更多的小說雛形。到了一定的時候,有關的素材會爭著向你報到:“用我吧!”“我怎麼樣?”……還真有點鬧鬧嚷嚷的。這時,你就有了選擇的餘地,盡可以揀中意的挑了。《賣驢》中除了那個故事,牲口市上的情景則是我不知見過多少遍的。我從小喜歡趕鄉間那富有傳奇色彩的廟會。我家的那個村子趙集就是一個古老的廟會,每年七個會,分布在麥前和臘月裏,在這三省交界的地方,遠近聞名。我們村的孩子從小就會唱一首兒歌:“初七、十八、二十五,趕會買包子……”廟會前幾天就睡不好覺了,到了會日,小夥伴們相邀著到處鑽,看說書賣唱的,看“撂圈砸寶”的,看“玩活人頭”的,看鬥羊,看牲口市上的高大騾馬,真是開心透了。牲口市上的景象,我閉著眼也可以想出來,甚至能從回憶中依稀嗅出牲畜糞尿的腥臊味兒,真是太熟悉了。後來年齡大了,特別有心搞創作以後,每到哪個公社,總愛去牲口市上轉一轉,這時對牲口市上各種人的臉譜和表演的體察,就比童年的記憶要深刻多了。由於上述原因,我在寫《賣驢》中孫三老漢人牲口市以後的情節時,真叫得心應手,幾乎沒費多大勁。整篇小說的初稿,僅用六個晚上合計不到二十個小時就寫出來了。

第二,不要輕易放掉一個素材。在眾多的原始素材中,有些是無用的,有些是有用的,寫的時候當然要選擇取舍。但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無用的,又常常一時分辨不清,怎麼辦呢?我的體會是,凡是一個原始素材最初曾經打動過你,這個東西就可能是有用的。也許你一時弄不清打動你的是什麼,但既然你動了心,被感染了,就說明必定有一個潛在的意義尚未被認識清楚。暫時看不準也不要丟,放下來慢慢想,終有一天,受到什麼啟發,腦子便會豁然開朗,找到它的生命所在。如果可以把小說主題的形象化比喻為“借屍還魂”,那麼,原始素材的複活則可以叫做“借魂活屍”。就像孫三老漢在火葬場“炸屍”一樣,他本來就沒有死,是一個沉睡的活體,一旦受到外界的驚擾,便突然翻身坐起來,讓人大吃一驚!從而收到出奇製勝的效果。

以上都是寫後感,不過村夫俚語而已。但我決不敢撒謊,說《賣驢》是妙筆生花所得。八年懷胎,一朝分娩,可謂苦矣!而且我這作品的“第一胎”,還多虧省出版社和《鍾山》編輯部的幫助,才得以問世的。我願借此機會,向他們表示衷心感謝!

1981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