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披頭士的《HeyJude》,旋律動人。
秋夜裏的湘江,像一個倦怠的孩子,沒有了白天的喧囂和聒噪,隻是安靜地蜷縮在這座城市的懷抱裏。風輕輕的,帶著一絲溫度,如同鵝毛劃過臉頰一般,讓人感覺通體舒暢。不遠處有浪花輕輕拍打江岸的聲音,像一支溫情的童謠。
“夏拙?”
“嗯?”
“那個……呃……上次……對不起啊。”她衝我笑了笑,倒是看不出有沒有愧疚之意。
“沒事的,榮幸之至。”我轉過頭去,有些八卦地問道,“怎麼喝那麼多酒?跟男朋友鬧翻了?”
她定定地看著我,似乎隻消一眼便將我的小企圖看穿。
我轉過頭去,試圖躲避她鉤子一般銳利的目光。
“怎麼這麼問呢?”
“嗬嗬,聽你在喊‘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說完我兀自笑了起來,隻是顏亦冰似乎不大認同其幽默效果,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抱歉抱歉!”我止住幸災樂禍的笑聲,一本正經道,“如果你樂意考察,我倒也許算得上。”
顏亦冰轉過頭來認真地打量了我一眼,隨後,沒有說話卻“咯咯”地笑了,笑了好長一會兒才停住。
“我那天其實是陪酒喝醉了。”
“陪酒?!”我有些吃驚地看著她,下意識將身子往遠離她的方向挪了一挪。
“對,”她輕歎一口氣,“陪酒。陪人喝酒。”
“為什麼?”我的情緒有些莫名的激動。
她白了我一眼,繼而轉過臉去,表情淡定:“生活需要。”
“我不是嗜酒,”她定定地看著我,表情嚴肅,一本正經,“我喝酒是為了賺錢。”
我愕然。
“這麼跟你說吧,”她鄭重其事地打量了我一眼,而後轉過頭去看著對麵的夜色湘城,“我在外麵做兼職——迎賓、禮儀、模特……什麼都做,有時還陪人吃飯、喝酒。”她淡然地看著我錯愕的眼神,笑著解釋道,“當然,僅此而已。”
“唔——那很辛苦。”我失語了,想了半天才接過話。
“還好。”她手指纖細,撥弄著自己的頭發。
“那……恕我八卦。這些工作很賺錢嗎?比如說吃飯。”
“還行吧。”
“具體是多少?”
“不一定。三百五百差不多,八百一千的也有。”
她用手輕輕地撫弄著衣擺,眼神淡定,笑容平和。
“那天喝成那樣,是為了多賺五百塊錢。”她補充道。
“一頓酒賺一千,你願意嗎?”她突然轉過頭來,調笑著問我。
我擺擺頭,又點點頭,繼而不知所措。
我或許有些憤怒,卻不知憤怒來自哪裏。
當時我有一個無比真摯卻同樣無比愚蠢的想法:我多希望自己有一大筆錢,每天雇她陪我喝酒吃飯。
“平常喜歡做什麼?”她看出了我的窘迫,岔開話題。
我告訴她,除了看看書塗點鴉外並無特別愛好,偶爾會一個人出去走走。
“你說的是旅遊嗎?”
“算是吧,又不完全是。”
“一群人?”
“我說了,一個人。”
“沒有‘驢友’什麼的?”
我笑著搖搖頭,我沒有專門的旅遊計劃、戶外裝備、旅行攻略什麼的,更別說“驢友”了。
“那你都去過哪裏?”這個話題顯然引起她極大的興趣,但事實上我恐怕要讓她失望了。
“倒也沒去過什麼大地方。”為避免誤會,我解釋道。主要是湘城周邊的幾個縣市,也去過江蘇無錫、福建永定、安徽徽州還有山西朔州什麼的。
“都不是什麼名勝嗎?”
我告訴她,景點是專門讓人看的,有些塗脂抹粉的做作感;而真正美妙的山水是不會等著你過去的,你來之前、你走之後她都是這個樣子。
“就像一個素麵朝天的女子,不會為了見你一麵而濃妝豔抹,她平靜而閑散地活在她的世界中,卻成就了別人眼中最美的風景。”
她似懂非懂,雙眸在湘城的夜色中撲閃撲閃,閃爍出難得的孩子般天真的光芒。
話說回來,我去那些地方有時並非為了風光景色或者風土人情什麼的,隻是單純地想出去走走而已。
“就像待在屋子裏太久了,總需要去透透氣一般。”
她越發疑惑地望著我,搖搖頭。
沒有計劃,漫無目的。走到厭煩了再搭車回來,就這樣。我說。
話說回來,旅行的目的原本就是過程。如同我們的人生,終點總是原點,而人生的全部意義就在人生這個過程。
她雙肘擱在膝蓋上,雙手托腮,歪著頭端詳我許久,嘟囔了一句“真是個怪人”就安靜了。
“對了,你父母是不是有人搞音樂?我看你的嗓音特別好,遺傳的吧?”
“不是。”顏亦冰的回答冰冷堅硬,如同裸露在寒風中的鐵柵欄。
又是沉默。
隨後無論我如何努力,總是找不到合適的話題。氣氛有些尷尬——和女生相處的時候聊天扯淡組織語言對我來說並非易事,就像一台報廢的拖拉機上路,你不知道它開到哪裏就會突然“趴窩”了。而在這一點上,歐陽俊的天分頗高,他跟人說話——不論男女,都能如眼前的湘江一般奔流不息。
我覺得無聊透頂,索性攔了輛的士送她回去。
在車上,她一言不發,我也是。氣氛冷得像午夜的周遭。
回宿舍已是淩晨一點半。我躡手躡腳不敢驚擾他們,不料他們一個一個眼睛瞪得老大,活像服了劇毒死不瞑目一般。
“站住!幹什麼去了?”
我嘿嘿笑著,不作解釋,這讓他們更加確信我是幹了壞事。然後緊接著歐陽俊和易子夢輪番問起我在哪裏開的房感覺怎麼樣,等等。媽的!這倆小子不學刑偵真可惜了。
我依舊是笑而不語洗漱上床,直到安哥吼了一聲“齷齪”,他們才算閉嘴。
“晚安。”我彷徨許久發了條信息過去,一個小時過去了,沒有動靜。“或許她是睡了”“或許她是睡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嘮叨著,輾轉反側,直到清晨。
我也說不清究竟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看見了你什麼樣的風姿,聽見了你什麼樣的談吐,便使我開始愛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發覺自己開始愛上你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一半路了。
——《傲慢與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