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粉紫(3 / 3)

劉菁打斷我:“你不是會開車嗎?”

“喝這個吧!”我拿出一瓶橙汁,“老實說我說的‘會開車’僅限於在既沒有人又沒有彎道又沒有坡度的路上——而且我也沒有駕照。”

“夏拙我明白了,”劉菁“咯咯”笑道,“你說的車是小時候的電動玩具車。”

“好吧我承認,你喝這個吧!”我擰開瓶蓋,準備把橙汁倒進杯子裏。

“不行,大過年的我陪你喝!今天我們一醉方休。”

我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那你怎麼回去?”

“不回去了!這裏又不是沒地方睡。”

“啊?!”我的下巴像是被誰強行掰開一般,因為張開得太狠,一時半會兒還沒法複位。

“啊什麼呀,”劉菁扭過頭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夏拙你腦子裏想啥呢!這是我的家吧?本姑娘今晚在這裏你不放心嗎?是怕我怎麼著你還是咋的?”

我暗自想:怎麼會呢,我求之不得,“不是不是,今天大年三十呢,你不跟家裏團聚嗎?”

“都在湘城,有什麼好聚的——喝!”說罷劉菁已經給自己倒了一杯,豪氣衝天地端起杯子。

我看著她武鬆勇闖景陽岡一般的架勢,想笑又不敢,隻好謹慎地跟她碰了碰杯。

“我能不能八卦一下:你們家是不是很有錢?”

劉菁看著我笑了笑,“還行吧——來我們幹杯!”

我舉起酒杯,“春節快樂!”

劉菁笑著碰杯,“萬事如意!”

我跟上,“身體健康!”

“學業順利!”

“步步高升!”

“壽比南山!”

“福如東海!”

“財源廣進!”

“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

“哈哈哈哈……”

“幹杯!”

“幹杯!”

……

飯吃到一半,我還是放心不下,追問道:“你確定不用回去?這……不好吧!”劉菁白了我一眼,“有什麼不好的——夏拙你是不是想趕我走啊?要是嫌我吵到你那我還是走吧!”說話間劉菁緩緩起身作勢要走,表情還可憐巴巴的。

我趕緊攔住,滿臉堆笑,像碰見太君的二狗子,“沒有沒有,豈敢豈敢!您坐您坐!”

正說著劉菁的電話響起。

“老爸,我不回去了啊!跟同學在一起守歲呢!都是女生——放心吧!手機沒電掛了噢!”電話掛了後劉菁索性關機。

我笑道:“你也忒狠了!一句話就讓我變性了。”

“這不是讓他放心嘛,你說讓我回去幹嗎呀,他們兩口子在家可恩愛了……”劉菁開始滔滔不絕地曬起他們家的幸福。此時此刻,聽著這些,我的心中真是五味雜陳: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這對於我來說是多麼奢侈和遙不可及的事。

“怎麼了?”劉菁覺察出我的臉色漸漸黯淡下來,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笑了笑,“沒事。”

劉菁歪著頭,“跟我說說你的家裏唄。”

我淺笑著看了看她,說道:“還是別講了,大過年的挺掃興。”

看她不開心我趕緊岔開話題,“你跟你爸親一些還是跟你媽親一些?”

“老爸!”提起“老爸”劉菁眉飛色舞,她的老爸是個生意人,可是隻要在湘城,每天總要抽出時間陪陪劉菁。無論是逛商場、做發型還是吃肯德基必勝客,劉菁總會拉上她老爸。劉菁說,她老爸時尚又體貼,時不時給她老媽送上一束玫瑰花或者一盒巧克力,一有閑暇他還親自下廚給她們母女倆做壽司和甜點。

“老爸就是我以後的擇偶標準!”劉菁興奮地告訴我。話剛說完,劉菁就死死盯著我。

“怎麼了?我腦袋上長了包?”

“沒有,”劉菁臉一紅,迅速低下頭去,“其實,我覺得……你跟我老爸……挺像的。”

“嗬嗬,嗬嗬……”我幹笑了兩聲,“我有那麼老嗎?嗬嗬,嗬嗬……”

劉菁沒說話抬起頭死盯著我,看得我心裏發毛。

“夏拙。”

“嗯?”

“答應我一件事。”

我一聽便開始頭大,估摸著孤男寡女大年三十晚上相聚守歲,關於承諾的話題必定是沉甸甸的,答應了可是一輩子的責任,但寄人籬下又吃人嘴短你有什麼理由拒絕呢,“呃……你說。”

“昨天看報道了,方便麵裏麵有致癌的東西,以後別吃泡麵了。吃了不好!”

“嗨——我還以為什麼呢,嚇死我了!”我長籲一口氣。

“什麼嚇死你了?你答應了沒有?”劉菁瞪著眼皺著眉,氣鼓鼓的樣子實在是可愛極了。

“答應答應,一定答應!打死不吃泡麵,餓死不吃泡麵!”

“你不剛讓我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嗎?”

“哦!我錯了!陛下!”

劉菁的筷子頭撲麵而來……

吃了苦頭之後,我決定以牙還牙,“劉菁,我……有句話想對你說,憋了很久了,難受。必須說出來。”

可愛的劉菁同學臉上一片慌亂,“什麼?”

我沉默不語。

“說唄!”她的眼神充滿期待。

我繼續沉默不語。

“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期待變為焦灼。

我走到她麵前,定定地看著她,字正腔圓地說:“糖醋裏脊真好吃!謝謝你!”

“討厭啊你!”劉菁麵紅耳赤,笑著張牙舞爪向我撲來,全然沒有了清純可愛溫柔的形象。

鬧過之後劉菁酒氣上湧,沒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趴在沙發上睡得死沉死沉的,就像武俠小說裏中了迷魂散的橋段。

我橫豎都叫不醒她,無奈隻能抱她進了她的臥室,顫著手替她脫掉鞋子和外套,給她蓋好被子,靜靜地看著她。橘色燈光下,她醉酒後的笑容真切而甜蜜,間或還發出孩子般“哧哧”的笑聲;她的臉龐白裏透紅,泛著羊脂玉一般的溫潤光澤;她的頭發柔順飄逸,頭頂上還有一個調皮的白色流氓兔發卡……

我關掉她的床頭燈,回到房間,裝好手機電池,開機。裏麵有不少親朋好友的祝福短信和整整十個來電提示,三個是孫老師的,兩個是夏躍進的,還有五個是劉菁的——依舊沒有顏亦冰的電話。

我翻出她的號碼,撥過去,還是關機,我深感失望又憤懣不已,索性再次關機,在新年的鍾聲和禮炮中倒頭大睡。

醒來的時候劉菁已經走了,桌上留了一張字條:“鍋裏有煮好的雞蛋,冰箱裏有麵包片和果醬、牛奶,記得吃早餐。新年快樂!”我無比惆悵地看著窗外。新的一年太陽並沒有照常升起,因為湘城下雨了,雨不大卻惹人煩,出門拖泥帶水,家中潮氣逼人,讓人感覺甚是不爽。大年初一終於接到了顏亦冰的電話,是從醫院打來的,原來她媽生病了,回去之後她就一直在醫院陪護,連家都沒有回。

“家裏沒有別的人替你嗎?”我的怒氣頃刻間消散,轉而心疼起她來。

“沒有。”

“你爸呢?”

那邊沒說話,沉默了半天,她說:“我要過去了,有時間再打。”

掛了電話我方才想起,跟她相處那麼久,卻從沒有聽她提起過家裏,提起過她的父母。

我一直感覺她很堅強,像蘆葦一般充滿了韌性,我一直疏於探究她的堅強背後還有什麼,直到今天才隱隱感覺到她的艱難。

年過得百無聊賴,我不想看書不想去畫室更討厭看電視,想出門走走卻被南方的綿綿冬雨逼回來。大年初三牧雲畫廊複課,我甚至感覺激動和欣喜。

見到學生們感覺甚是親切,戴青和安奕甚至還給我帶了些禮物:戴青帶的是一塊安化黑茶,安奕則捎來了家裏的臘肉還有好些零食。總之和這幫學生相處感覺不錯。

幾天之後劉菁也回來了,她不再蜷在沙發上十分費紙地看韓劇,轉而潛心研究起菜譜來,《家常菜300道》《湘菜大全》什麼的在客廳茶幾上擺了一大堆,就是看電視,也把頻道調到《美女私房菜》之類的節目上,真是用心良苦精神可嘉。

紙上談兵是遠遠不夠的,劉菁把目光投向菜市場,買回了油鹽醬醋、生薑、料酒、澱粉、蘇打、茴香、桂皮等多達數十種烹調材料,又采購了幾乎夠我們吃一個月的主、副食來,把冰箱塞得滿滿當當,連我的啤酒都給她擠出來了。

看樣子年前真不該誇她泡麵煮得好。

有一天,我正在臥室看書,劉菁怯生生地敲開我的門。

“夏拙,問你個事——你知道五克是多少嗎?”她一手端著食鹽罐,一手拿著勺子,比畫著問我,“是這麼多,還是這麼多?”

“呃,我還真不大清楚,應該就這些吧!”

“唉——什麼都買齊了,就缺個天平。”劉菁噘著嘴,垂頭喪氣的樣子。

“天平?”

“是啊!書上老是說食鹽多少克,味精多少克,我怎麼知道多少克是多少?”

“還有少許,少許是個什麼玩意兒?多少才叫少許啊!”

我忍住笑,“就是嘛!編菜譜的人都是蠢蛋——我看算了,還是別學這個了,太辛苦。”

“不行!一定要學會,你不是說我很有天分嗎?”劉菁斬釘截鐵,還倒打我一耙。

“是的,我是怕你太辛苦了主要是。”

“不辛苦,為人民服務!哈哈哈。”

過了一個多小時,劉菁又敲門。

“吃飯了,嚐嚐我的手藝。”她的底氣明顯不足,“手藝”二字幾乎要咽到肚子裏去了。

她煮了飯,做了青椒肉絲(準確地說是肉塊甚至肉球)、紫菜蛋湯,還有清炒萵筍葉,手藝可想而知。萬幸的是飯總算是熟了,於是我們用買來當調料的一瓶“老幹媽”下了飯。

看到劉菁一臉失望,我拍著她肩膀鼓勵道:“沒事,失敗是成功他爹,沒有誰天生就是廚子。”

“嗯!”劉菁神色凝重地點點頭,“一定要堅持!”

第二天,劉菁果然買了台天平,甚至還買了個量杯,把廚房搞得跟化學實驗室一樣,我都忍不住佩服起她那鍥而不舍的精神來。

不知是天平和量杯的作用,還是劉菁積累了心得,那天晚上的飯菜已經基本能吃了,雖然“老幹媽”依然作為一道主菜擺在桌上。

情況一天比一天好,我的胃口在飽受煎熬之後,終於苦盡甘來,有一天回來我甚至聞到了糖醋裏脊的味道。

“開飯了!嚐嚐我的手藝!”這回她把“手藝”二字說得底氣十足,感覺是胸腔在發音。

清蒸武昌魚、小炒黃瓜、糖醋裏脊和金針豬肝湯。

“怎麼樣?”劉菁忐忑不安地看著我。

“好!”我嘴裏塞著肉含糊不清地回答,我都沒時間恭維她了。

“有沒有冰冰做的好吃?”

“呃——都不錯,”我有些頭大,劉菁似乎對這個答案不大滿意,我趕緊補充道,“顏亦冰可不會做糖醋裏脊,你做得真好吃。”

劉菁這才算罷休,我偷偷笑著感慨:“女人呐……”

“等下。”劉菁的手向我的臉上伸過來,我下意識往後一躲。

“怎麼了?”

“湯汁流你嘴巴外麵了。”劉菁稍稍頓了一下,還是輕輕地把我嘴巴上的裏脊汁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