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對岸的五一路步行街,在春天的周末更是熙熙攘攘人潮如織,如同現代版的《清明上河圖》。追趕潮流的女孩子們迫不及待地脫去了身上的羽絨服,把黑色的、紫色的、肉色的、蕾絲的、織花的等剛開始流行的絲襪套在性感或粗壯的腿上,看上去令人大開眼界;賣阿拉伯烤肉的小夥子用他們那豪邁而極具煽動力的嗓門兒招徠年輕的貪吃的姑娘;早已聲名遠播的四娭毑臭豆腐不需要叫賣,那極富湖南特色的臭味滲透了步行街的每一個角落,讓老太太攤前歪歪扭扭排起了數十米的長隊;商場裏紛紛打出冬裝降價促銷的海報;藥店裏的“前列康”都買一送一了。God!
顏亦冰挽著我的胳膊走在街上,雖然依舊不苟言笑,但還是感覺比較放鬆,早春的風似乎在慢慢解凍她那冰冷的表情——盡管這看上去似乎將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在一家品牌男裝店裏,她看上一件銀灰色羽絨馬甲並執意要送給我,盡管我對此不大感冒但經不住她的軟磨硬泡,萬般無奈穿上後,她的臉上才露出開心滿足的笑容。
“你為什麼非得要買這個給我呢?我又不缺衣服。”
“是的,我隻是想,給你買一件像樣的衣服,你能穿上好久,這樣哪怕是幾年之後,當你看到這件衣服,依然能想起我。”
“什麼意思——”我有些迷惑又有些懊惱。
“嗬嗬,沒什麼。”顏亦冰笑笑,繼續拽著我的胳膊往前衝。
顏亦冰,你錯了。僅僅一年之後,我的身上便隻剩軍裝,蓋的是部隊發的綠被子,鋪的是部隊發的白床單,你送我的名牌馬甲,放在我們不見天日的行李房裏,靜靜地長著黴。
可是,每晚十點的熄燈號吹響以後,我老老實實地閉上眼睛靜臥在床上,腦子裏還是會想起你的每一個笑容,想起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想起你。
“你等一下,”顏亦冰在一家“農村信用合作社”停下,“我彙個款。”
“彙款?”
顏亦冰悄悄歎了口氣,說:“在外麵等著,一會兒就好。”
顏亦冰進去後,過了大概十分鍾才出來。
“好了。”她挽著我的胳膊,長籲一口氣。
“給誰?”
“我媽。”
“多少?”
“五千。”
“五千?!”我忍不住叫了一聲。這是開學以來的第三個周末,如此看來顏亦冰的課餘時間真的是“財源廣進”啊。
“看來炒更的收入還是蠻高的嘛。”我酸溜溜地說了一句傻話。
“夏拙,”顏亦冰甩開我的胳膊,“你想讓全世界都知道嗎?”
我訕訕地笑了一下,算是道過歉。
走到黃興廣場,近百名年輕貌美的女孩子手裏捏著報名單緩緩前移。朝東的廣場一角,搭起了一個色彩豔麗的舞台,一個女孩子正在台上忸怩作態,引吭高歌,如同求偶的山雞發出雄壯的啼聲。剛唱完兩句,台下就有人喊:“下一個。”
舞台的背景是四個花體大字:“中國偶像。”
這是湘城電視台搞的一個選秀節目,口號好像是“平民舞台,偶像風采”,換句話來說就是,是個人都可以報名參加這節目。
我開始不以為意,後來才知道,這檔我不以為意的無聊節目,竟然改變了我和顏亦冰的命運。
顏亦冰現場簽了條款、填了資料、報了名,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把號牌貼在身上了。
“219號,剛好你生日。”她衝我淺笑。
我陪著笑了笑,沒說什麼。
“下一名,219號。”顏亦冰上台,她昂首挺胸,步伐沉穩,姿態從容而高傲,如同伊麗莎白女王在檢閱她的皇家衛隊。
她頷首淺笑,自報家門後唱了邁克爾·傑克遜的《YouarenotAlone》。
就像前麵的種種表演都是為了給她做反襯一般,顏亦冰的形象和歌聲給那些尖酸刻薄卻昏昏欲睡的評委打了一劑強心針,喧囂嘈雜的黃興廣場刹那間變得安靜,隻有顏亦冰那閑散得幾乎漫不經心的偏低嗓音透過音響傳向遠方。
三十秒過去了,評委沒有響鈴,一分鍾過去了,鈴聲依舊沒有響起,直到一段唱罷,掌聲響起,評委才緩過神來,“進入複賽。”
顏亦冰牽引著眾人的眼球走到我麵前,把我也安放在目光的包圍圈中,讓我臉上一陣灼熱,跟做了虧心事一般。
“這下好,我也成焦點了。”我自嘲地衝她笑笑,心中卻升騰起一股幼稚的虛榮。
“嗬嗬,管他呢。”顏亦冰淺靨輕笑,挽著我的胳膊走出包圍圈。
“去哪兒?”
“你說呢?”
“吃飯。”
顏亦冰看看我,笑著說:“還是回去買菜做吧,我們住了劉菁的房子,也沒感謝人家。”
我點頭表示同意。顏亦冰掏出電話,跟劉菁打了招呼。
掛了電話後顏亦冰說,劉菁的意思是搞個小Party,把她們的室友和我的室友都叫上。大家剛好好久沒聚了。
“劉菁還說了,”顏亦冰補充道,“她一個人跟我們倆吃飯不合適,她當電燈泡太虧了。”
我打著哈哈。
顏亦冰正色道:“夏拙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很享受兩個美女陪你吃飯的感覺?”
“沒有沒有,其實我如坐針氈。”我趕緊強調,並舉起右手做宣誓狀,“天地良心,真沒騙你!”
顏亦冰輕捏了我一把,倒也沒窮追不舍,挽著我的胳膊去買菜了。
我騰出一隻手打電話通知104宿舍,易子夢和安哥倒沒問題,隻是歐陽俊有點狀況。
“我去不了了,今晚‘四號’過生日,我要去傳媒學院,”歐陽俊掛電話之前提醒我,“如果謝蕊寒過去的話,就說我參加社團聚會了,千萬別穿幫了啊!”
“知道了放心吧!”
掛了電話,顏亦冰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眼神飽含深意。
在顏亦冰和劉菁的共同努力下,一桌豐盛的晚餐於六點半準時開始。吳曲和謝蕊寒到了,安哥和易子夢也到了。一進門吳曲就圍著安哥掐了起來:“火星男,你不是說最近要做什麼模型很忙嗎?”
吳曲和安哥就像楊二車娜姆和雷鋒叔叔,原本就不是一個時空的,可是不知為何,總有一些這樣那樣的事把兩個人聯係在一起。這樣一來,兩人的關係就變得撲朔迷離。
“是啊,但是拙子叫我過來聚會我又不好拒絕——”
“靠!我叫你陪我逛下街你就好拒絕?”不等安哥說完,吳曲就飆了起來。
“你還好意思說你那逛街——簡直就是自虐!買一大堆衣服鞋子,吃一大堆垃圾食品,一條五一路來回三遍都走不煩,一枚小耳釘挑了十遍還不買,我要是那老板,早吐血了都。”安哥激動起來就眉毛倒豎,鼻孔外翻,臉上皺紋密布,活像一隻大猩猩。
吳曲好像沒見過安哥這麼大反應,那36D的胸脯被他氣得一顫一顫的,甚是生動,“我靠!地球太危險了,你還是回火星去吧!”
“你說我不是地球人?你一買衣服就是國外的牌子,一吃東西就是國外的快餐,一看電影就是國外的大片,一點民族意識都沒有,你說你是不是中國人!”
“你!你!你——”伶牙俐齒的吳曲被氣得染上了易子夢的毛病,也結巴起來。估計能對吳曲起到這效果的除了安哥之外湘大是找不出第二人了。
“等一下!”我打斷他們,“安哥什麼時候陪吳曲去逛的街,我們怎麼不知道啊!”
安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像是要把剛才說出口的話塞進去一般,吳曲站在那裏也一時語塞。
“我說曲姐,你不是對我們安哥有什麼企圖吧?”
“我靠!那不扯淡嘛!”吳曲雙手插在腰上,36D的胸脯依舊一顫一顫的,看上去雄赳赳氣昂昂,“我就是找易子夢這樣的也不會找這種外星人。”
安哥聽了頭發都立了起來,看上去把吳曲生吞活剝的可能性都存在,易子夢站在那裏滿臉無辜的表情。
“好啦好啦!”劉菁適時製止了戰爭,順便岔開話題,“對了!歐陽俊呢?歐陽俊怎麼沒來?”我笑著解釋:“他們社團開會,好像近期要組織什麼春遊活動吧。”
“他不是去了傳——傳媒學院嗎?”世界上總有一些像易子夢這樣“智商非凡”且“口風嚴實”的角色,曆史才會充滿了美妙的戲劇性。
我狠狠瞪了易子夢一眼,易子夢恍然大悟一般,忙不迭解釋道:“是的是的,我記錯了,他是學、學校裏有、有事。”
謝蕊寒的臉色如同此時窗外的天色一般漸漸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