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熟褐(1 / 3)

十一、熟褐

2007年湘城的秋天跟往常沒有太大分別,黃葉滿地,風沙迷眼;每天都有新的樓盤竣工,每天都有舊的民房被搗毀,打樁機的聲音夜以繼日,不知疲倦,寫著巨型“拆”字的破舊建築在苟延殘喘;醫院裏人滿為患,太平間裏每天都會有新的屍體,數小時前他們還是一個個帶著溫度的生命,數小時後將會變成一堆骨灰;產房裏不時傳來啼聲,聲音或明亮或嘶啞,但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幼小的生命降生在什麼樣的家庭,這或許決定了他們的未來:醫生、農民、教師、藝術家、警察、黑道人物、性工作者……富二代、官二代、星二代或者農民工二代等這些身份,在臍帶剪斷的那一刻便已注定。有人貧窮、有人富有,有人奮鬥一生也抵不過別人一頓飯、一瓶酒、一款送給女友的包。

當兵後的歐陽俊說:生命不過是一發意外上靶的子彈。這話聽著玄乎,想起來倒也實在。

歐陽俊遇上了點麻煩,準確地說是他的家裏遇上了麻煩。歐陽俊的老子因為在某個大工程中存在經濟問題被“雙規”,禍不單行,其母也因涉嫌違規放貸被停職查辦。事實上,他們涉及的是同一個案子。老公負責工程,老婆提供經濟支持,聽起來有點像開人肉包子店的張青和孫二娘。雖然平時大家都是“憤青”,特別是安哥,一聽到貪官便怒發衝冠,恨不得拿個炸藥包要跟誰拚了(要真能實現,中國早已流血漂櫓了),但這事畢竟是落在歐陽俊頭上,搞得我們都很是同情。

所幸結果沒想象的那麼嚴重,歐陽俊老爸調離原崗,退居二線,升遷基本無望;他老媽提前辦了內退,每月領取一筆可觀的退休金。

倒是歐陽俊的畢業去向,一下成了未知。

“安哥,我可能要跟你幹了。”喝酒的時候歐陽俊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因為上一個項目賺了點錢,加之工作後跟宿舍幾個人聯係更少,便叫上他們幾個聚一聚。

“您這是幾個意思啊?”我大著舌頭問道,“他馬上就要去當兵了。”

“對,當兵。我也去當兵。”歐陽俊像個武功蓋世的武林俠客,他隻消一開口便封住了我們所有人的穴道,讓我們動彈不得,也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歐陽俊似乎很是滿意這效果,他夾起一顆花生扔進嘴裏,再慢條斯理地抿一口酒,“我爸的意思是,我去部隊待上兩年,混個‘退伍軍人安置卡’回來,就可以直接當公務員了,連考都不用考——到時候,我爸這邊的風頭也算是過去了。”

“你自己怎麼想的呢?”我問道。

“挺好的!比直接上班要來勁,”歐陽俊看看我,再看看大家,“其實我也有過當兵的夢想,隻是過去沒機會而已。”

“你知道當兵意味著什麼?”

“吃苦受難。”

“還有呢?”

“被人約束,沒有自由。”

“還有呢?”

“意味著要禁欲,聽說那裏麵一個女的都沒有,歐陽俊你扛得住嗎?”易子夢確實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不過他說得確實在理——尤其是對於歐陽俊來說。把一個天天葷腥的人改變成素食主義者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安哥狠狠地剜了易子夢一眼,義正詞嚴道:“意味著奉獻,意味著犧牲,犧牲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

歐陽俊笑著拚命搖頭、擺手,衝著我說:“你告訴我,當兵意味著什麼?”

“改變自己。你要嚐試的是一種全新的生活,跟你的現在沒有半毛錢關係。人進了部隊就得像打碎自己重新捏過一般,那會是脫胎換骨的變化。”

歐陽俊笑笑說,沒那麼邪乎吧。

我說你等著吧。

10月,“尚榮國際”又接到一個某知名化妝品牌的單子,榮濤交給我,幾個通宵之後,初稿獲得通過,榮濤狠賺了一筆,我也順便接了點湯喝。

10月,顏亦冰的第一場演唱會在省體育館舉辦,演唱會的主題便是《飛翔》,據說萬人空巷、一票難求,效果非常之好。

10月,易子夢惹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他搞大了“朋克”的肚子。據我們估計,很有可能是這小子摳門兒舍不得買套子,一不小心就讓人中彈了。幾番忐忑幾番彷徨幾番糾結他還是找我借了兩千塊錢,帶著“朋克”去了電視裏一直宣傳“三分鍾、無痛”的那家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