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紅(1 / 3)

四、大紅

元旦假期結束,新兵訓練驟然變得緊張。每天都有新的科目要學習,每天有舊的科目要鞏固。總之一句話:不讓咱閑著。齙牙和其他的“上級”們似乎很享受這湘西大山中的寒冬,看上去每天對著獵獵寒風練我們是件無比愜意的事——盡管他們也凍得瑟瑟發抖鼻涕橫流,真不知道這群人的腦袋是不是都曾集體受過驢子等單蹄動物的踐踏。

齙牙一走我們就攏在一起叫苦不迭,小白的一雙手已經腫得如同開衩的胡蘿卜,宿舍裏兩個新兵的腳趾已經凍爛了,流出的膿像喜之郎果凍一般。豬頭抱怨道:“這不是把咱往死裏整嗎?再這樣下去朱爺我再厚的肥肉也吃不消啊!”我雙手合十,對著蒼天把普洱、齙牙等新兵連的全體上級們唾罵了一遍,順便向佛祖、真主和耶穌祈禱下一場雨或者一場雪,以避免在操場上被寒風凍死的命運。

長這麼大我的祈禱啊許願啊從來就沒有實現過,基本上是要什麼什麼偏不來,沒想到這一次竟然靈驗了,不但靈驗還一發不可收拾。

1月12號,果真氣溫驟降,天上如劉德華唱的下起了“冰雨”。雨一直下,落地結冰,操場上不能組織訓練,我們隻能在走廊裏練練軍姿,在俱樂部拉拉歌,在宿舍裏搞搞體能訓練,雖然齙牙因地製宜發明了在過道走鴨子步、在床底下做俯臥撐、在樓梯上練軍姿等變態整人的辦法,但這比起在外麵吹風受凍還是要好多了。我花了六塊錢從營長家屬開的小賣部那裏偷偷買來三根“精白沙”,一一點著舉在頭上,對著蒼天拜了三拜,一來感謝老天照顧,二來希望再接再厲,爭取更大輝煌:來吧,讓這冰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最好是下到來年開春——不,最好下到老子退伍!

看樣子是我的誠心打動了蒼天,再一次如我所願,豆大的凍雨和粗鹽一般的雪粒子一直下了兩周還不見停,路麵上的冰堆積了幾厘米厚,連運送給養的車都進不來,於是我們多了一個科目:每天頂著凜冽寒風扛著鐵鍬鎬頭高唱《團結就是力量》去給營區外麵的公路鑿冰掃雪,掃完再把雪堆起來拍成等腰梯形狀,使之看上去莊嚴肅穆如同一具具排列整齊的柏木棺材。

到了1月下旬,天空依舊布滿陰霾,冰凍沒有緩解的跡象,反而看上去愈加嚴重,都有點電影《後天》裏麵的感覺了。因為冰雪壓垮了電杆,壓斷了電線,駐地的很多村鎮都開始停電,到了快過年的時候,給縣裏供電的萬伏高壓線也給壓斷了——全縣停電!

部隊駐紮的這個縣,是一個人口不到三十萬的少數民族自治縣,地處湖南最西南角,交通極不方便,這些年穩坐“國家級貧困縣”的寶座。縣裏除了兩個農村作坊一般的土特產加工廠之外,基本上沒什麼企業,所以停電對他們的影響其實不算太大。

中午,我們剛拿起筷子準備吃飯,普洱就吹響了緊急集合哨。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訓練,我們總算是在三分鍾內完成了集結。

“都給我聽好了!”普洱清了清嗓子告訴我們任務:縣裏唯一的綜合醫院有十幾台十分迫切需要實施的手術(其中有好幾個是等待剖腹產的孕婦),必須要緊急供電才能完成,請求部隊大功率發電車的支援。我們必須趕在天黑之前打通去縣城的十公裏水泥路,以保證我們的大功率發電車順利抵達人民醫院。

“最後我說一句,”普洱咳了一聲,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動員,“十幾條人命握在我們手裏,咱們就是用手刨,用牙啃,也要打出一條路來!”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各班排下達任務後,每一個人都揮舞著鐵鍁和鎬頭,連一向“隻講解不示範”的普洱都躬下身子使勁地刨著地麵上的冰,指導員則在漫長的“戰線”上顛前跑後,噓寒問暖,鼓勁加油。因為身形比較笨拙,他看上去像一隻剛學會走路的小狗熊,走幾步摔一跤,走幾步再摔一跤,逗得大家直想笑卻又不敢。

下午兩點,連續幹了兩個小時以後,部隊組織小休。因為中午飯沒吃完就集合了,到這個時候每個人都差不多是饑腸轆轆了。此時天上又下起了凍雨,在零下兩三攝氏度的氣溫下,剛清理出來的路麵又結起了一層薄冰,大家一邊搓手頓腳,一邊抱怨天寒。

風子(我和豬頭給賈東風取的小名)雙手叉腰朝天罵娘:“這狗日的老天,怎麼下起來沒完沒了?他大爺的就是尿尿也有尿完的時候啊!”

我趁著沒人,朝天作揖:“老天啊!看在我過去求你你都不靈驗的分上,這次你就繼續別靈驗吧!”

“哎,叨咕啥呢?”豬頭從兜裏掏出一團已辨不出顏色的東西偷偷塞給我,“吃一口。”

“啥?饅頭?”我有些遲疑地接過一瞧:這原本比拳頭還大的“饅頭”已經被豬頭捏成雞蛋大小,上麵粘著衣兜裏的纖維、被豬頭遺忘的癟殼的瓜子,還深刻地印著豬頭的“爪印”。

“我說祖宗,你能不能低調點?”豬頭慌慌張張摁住我的手,“從食堂偷饅頭出來,這不是死罪也是充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