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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深夜,我們家的床板像長了釘子。我爸他翻來覆去,用背睡了一會,用手臂睡了一會,用肚皮睡了一會,就打坐起來,弄得我這個“瞌睡蟲”的耳朵一直豎著。不久,他的屁股像生了痔瘡,在床板上輕輕地磨了幾下,半邊屁股挪到床外,接著整個屁股騰空而起。床板輕輕上浮,把我提高了幾毫米。我爸輕手輕腳朝我媽那邊摸去。說真的,我很不願意聽到那些聲音,它讓我提前懂得了什麼叫做“複雜”!

我爸用借錢的口氣:“吳生同誌,求你,就一次,行不?”

“不行。你說,你這樣做和那兩隻狗有什麼區別?”

“我想得腦袋都快破裂了。你就睜隻眼閉隻眼,假裝沒看見,給我弄一次吧?我保證就一次。”

“那你還不如用刀子把我結束算啦。我用了十年,放了一提籃的漂白粉,才把自己洗得像白球鞋這麼幹淨,要是你對我還有一點點革命友誼,就請你離我遠點,不要往白球鞋上潑墨水。”

我爸歎了一口氣,走出家門,在倉庫前坐了一個通宵。晨光落在樹冠上,我爸的眼圈紅得像擦了清涼油。他掐死幾隻爬上小腿的螞蟻,打了一個響響的噴嚏,就聽到當天的第一次廣播從紅燈牌喇叭裏飄出來,這讓我爸感到自己還有一點用處,至少可以掐死螞蟻,至少可以生產喇叭。我忘記說了,我爸是無線電三廠的工人,倉庫裏掛著的那隻喇叭就是他親手安裝的。馬路上傳來掃地和蹬三輪車的聲音,天色又亮了一點,剛才還是一塊塊的樹冠,慢慢地分開,變成了樹枝和樹葉,最後連樹上那兩隻狗的毛都清晰了。

我爸盤算著跟單位請一天假,趁我媽去上班偷偷把那兩隻狗紅燜,還計劃多放甘蔗與八角。但我媽好像連我爸的腸子都看透了,早早地起床,用麻袋把那兩隻狗套住,在麻袋口結了三道繩子。我爸問她是不是要吃裏爬外,要胳膊肘往外拐?我媽說這狗是拿去喂那隻老虎的,動物園會付一點錢給我們。我爸眼睜睜看著我媽用單車把兩隻狗馱走,車輪跳一下,後架上的麻袋就跳一下。麻袋一下一下地跳,最後跳出我爸的視線。我爸站起來,回屋洗了一把臉:“既然狗都拿走了,請假還有什麼意義?”

這天,我媽抱著一個沉重的紙箱回家。她看見方海棠正在門前收衣服,就端著紙箱湊過去,把老虎吃狗肉的事說了一遍。方海棠打了一個噴嚏:“對不起,我好像要感冒了。”這時趙大爺叼著煙鬥從門裏走出來,我媽迎上去,把老虎吃狗肉的事又說了一遍。趙大爺吐了一口煙,忙著到對麵的門市部去打醬油。我媽都說了兩遍“老虎吃狗肉”,卻沒得到一句讚許,哪怕是附和,她的心裏很失望,於是就自己跟自己賭氣,端著那個紙箱久久地站在門前。終於,趙萬年回來了,我媽把老虎吃狗肉的事再說了一遍。趙萬年拍拍我媽的肩膀:“吳生同誌,你做得很好!”這時,我媽才感到手臂疼痛,痛得就快要從膀子上脫開了,端紙箱的手掌冒出了許多紅印。那個紙箱可不是鬧著玩的,裏麵裝著滿滿的一箱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