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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人從來都不勉強別人,哪怕是一條狗我也不勉強。開始我故意不當一回事,就讓鬧鬧住在趙敬東那邊,他們的嬉鬧不時傳來:“鬧鬧,打個滾。”“汪汪。”“鬧鬧,再來一個。”“汪汪汪。”“鬧鬧,洗澡啦。”“汪汪汪……”這樣聽著,我的心裏先是堵,後來就感到空,空得就像死了親人。我在屋子裏走過來走過去,哼唱當時流行的紅歌,凡是我能唱的都唱上一遍,甚至連那些隻記得半截的也撿起來唱。這些歌你連聽都沒聽說過,那旋律好聽得能讓你的細胞活躍。唱完之後,活躍之後,屋子顯得比原來安靜、寬大,顯得比我的心裏還空,我看什麼都不順眼,總想發脾氣,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我踢翻一個盆,失手打爛一個杯子,手腳才靜止下來。

白天,我提著一籃子牛下水去喂老虎和獅子,一邊走一邊說:“鬧鬧,今天你要是敢把頭伸到籠子裏去,我就獎勵你一截腸子,哪怕是挨處分我也要獎勵你。”但是一回頭,鬧鬧並沒有像從前那樣跟著,心裏頓時亂亂的。這時,我不得不承認我很在乎鬧鬧。我看四周沒人,便偷了一截大腸,這是我第一次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盡管周圍沒人,還是被老虎和獅子的目光嚇得臉熱心跳。

晚上,我往鍋裏倒了一些油,把偷來的大腸放到油裏去煎,腸子慢慢焦黃,香得我都想吃上幾口。但是我咽了咽唾液,沒舍得吃,而是舀起來,擺到門前。我用鏟子敲著飯盆,喊:“鬧鬧,加菜啦。”鬧鬧從趙敬東的門框躥出,跑到我麵前,一頭埋進盆子,幾大口就把腸子吃光了。我以為它會感謝我,至少會對我搖搖尾巴,可是很遺憾,它隻瞥我一眼,就夾著尾巴跑了。我不相信收買不了它,第二天從老虎的午餐裏偷了一根骨頭,用繩子係著,擺到洞口。鬧鬧來了,它用鼻子嗅著,我把骨頭往屋裏輕輕一拉。它把頭伸進來,一口咬住,我又往裏一拉,骨頭從它嘴裏脫出來。我以為它會追趕骨頭,但是沒有,它隻趴在洞口看著,一半身體在屋裏一半在屋外。我把骨頭丟過去,拉回來,勾引它。它靜靜地看了一會,竟然退了出去。沒吃的也就罷了,這麼好的骨頭擺在麵前,它竟然連家都不進,你說它的心腸硬不硬?

到了周末,我更閑得慌,手腳多餘得不知道往哪裏放。趙敬東的門上掛了鎖頭,不知道去了哪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坐在門前,看蟲子飛來飛去,遠處的黃葉一片兩片地落,沒有風它們也落?忽然,那隻狗低頭走了回來,趴在趙敬東的門口。我看著它,它看著我,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我想它一定是失去了記憶,要不然它不會不理我。我叫它:“小池、小池……”我不停地叫著,希望某一刻它跳起來,撲到我的身上。但是我叫了幾百聲“小池”,它也沒動一動。它一定是沒有記憶了,要不就是喜歡好聽的名字?我對著它叫“紅花”、“幸福”,叫“工資”、“肥肉”,叫“吃得飽”、“穿得暖”,叫“美女”、“司令”,叫“萬歲”叫“彩霞”叫“何園長”……凡是好聽的我都叫了一遍。這次它有了動作,就是用舌頭不停地舔它的嘴巴,但是這個動作好像和我叫它什麼名字沒關係,也就是說我不這麼叫它,它也會那麼舔。

難道它要我把它當親人?難道我對它投入的感情還不夠多?我的嘴唇顫抖著,猶豫著,終於對著它叫了一聲:“媽……”就是叫了“媽”它也沒感動,我又叫它“爺爺、奶奶”,叫得我的心裏一陣陣刺痛,它也沒跳起來,幹脆連眼皮也耷拉下去。這下我總算明白,好吃的和好聽的都沒法打動它。我走過去,拎起它的脖子,一直拎進屋裏,用繩子把它套住。它嗚嗚地叫著,不停地轉圈,轉了好久才安定下來。我想這麼固定幾天,不信它不像從前那樣親我。

這一夜,我睡得很踏實,就像把私奔的老婆找回來那樣踏實,心裏莫名其妙地暖和。說真的,當時已經沒有人值得我生氣了,隻有這隻狗還能影響我的情緒。你是不是覺得特別可笑?現在我回想的時候偶爾也會笑出聲。我不否認我誇大了狗的作用,但那時我的周圍幾乎沒有親人,連小池的友誼也失去了,我最缺的就是暖和,所以哪怕那隻狗身上隻有一丁點火星,我也會把它想象成燎原的大火,更多的時候生怕自己連一丁點火星都沒有。

我萬萬沒想到,第二天早上,狗不見了,地上隻留下一截被它咬斷的繩子。我像被誰打了一棒,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既然繩子都拴它不住,那還有什麼能夠拴住?知道它這麼無情,當初我就不應該收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