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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李大炮用了什麼辦法,半年之後,他調到了倉庫,專門維護那些已經通過質檢的拖拉機。那時候還沒有加長的卡車來運輸,拖拉機要出廠必須得一輛一輛地開出去,李大炮因此能看見一些從外麵進來開拖拉機的人。他說那些人都穿著的確良襯衣、白球鞋,嘴角兩邊全是沒有抹幹淨的油漬,一看就知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過著幸福的生活。李大炮在說那些拖拉機手的時候,不時抹一把嘴巴,好像他的嘴巴剛剛吃過扣肉似的。小雲來看過他幾次,還給他送來了一件棉衣。隻要他在監舍一吹口哨,我就知道小雲來看過他了。

一天晚上,他把小雲送的棉衣遞給侯誌:“這個我穿不合身,送給你吧。”侯誌說了聲“謝謝”,接過棉衣,當即穿在身上,棉衣又大又長,就像一個麻袋掛在侯誌的肩膀,衣襟幾乎到達他的膝蓋。李大炮說不合身,這不明擺著是幫侯誌說的嗎?過了一會,李大炮把一副新手套遞給我:“你那麼愛你的手,這個就拿去戴吧。記住了,下一次跟小燕捏手的時候,腦子裏想想我這個大哥,就當是替我捏幾把。”說完,他自個嘿嘿地笑了起來。見我沒有反應,他便吹了幾聲口哨,表情怪怪的。

第二天,我在翻砂車間澆鑄完一件模具,就坐在角落裏抽煙。我看看堆在角落的鍋頭爐灶,又看看手上嶄新的手套,覺得不對勁,便站起來,倉促中踢倒了李大炮做的打煤機。幹脆我補了一腳,又把爐子和鐵鍋踢倒。我跨過去,朝外麵走,但是剛走了幾步,我又停住。我來來回回地走著,腦子裏在想一個問題: 去,還是不去?去,我對不起朋友;不去,我就沒機會了,就得老老實實地再蹲七年。七年,多長呀,長得都到月亮上去了!如果沒有小燕,也許這七年算不了什麼,關鍵是小燕已經調起了我過家庭生活的胃口,把我原來睡著的神經和細胞統統吵醒了。大炮呀大炮,不光是你有七情六欲,我也有;不光是你想小雲,我也想小燕……

我被看守帶到賈管教的辦公室。賈管教問我有什麼事,我說我要立功。賈管教說你想進步了?我問如果立功的話,能不能減刑?賈管教說想跟我談條件?我說不是,我隻是想把加上去的那三年減下來。賈管教說減刑是肯定的,但是減一年或是幾年,那要看你立什麼樣的功了。我說能為我保密嗎?賈管教說這還用說嗎,保密是我們的規矩。我看了一眼門口,壓低嗓門:“李大炮要逃跑。”

賈管教說:“什麼時候?”

“就這幾天,昨晚,他把棉衣送給侯誌了,還送了我一副手套,這肯定是逃跑的跡象。他一直跟我說要逃出去見小雲,預謀了好久。”

“知道他怎麼逃跑嗎?”

“不知道,但是他經常跟我說那些開拖拉機的,也許他會裝成拖拉機手……”

賈管教還沒聽完我的後半截話,就抓起桌上的帽子風風火火地跑出去。

實際上,我剛一說完“李大炮要逃跑”,手心就冒汗了,接著雙腿輕輕震顫,頭皮一陣麻,胸口一陣堵,雙腿一軟,蹲了下去。看守嗬斥:“起來。”我試著站了幾次,都站不起來,好像力氣已經用完了。這時,整個拖拉機廠警報聲鋪天蓋地,我連蹲都蹲不住,一屁股坐下去,竟然幻想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仿佛什麼也沒說,警報也沒響。但那越來越刺耳的聲音不是警報又是什麼?外麵嗒嗒的腳步除了戰士,誰又能跑得那麼整齊有力?但願李大炮還沒有行動,他被眼前的追捕陣勢嚇住了,從此收回逃跑的念頭,讓我的告密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或者李大炮早已翻過杯山,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什麼我都不害怕,唯一害怕的就是李大炮被逮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