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鬧把我帶到歸江飯店,在靠窗的地方選了一張小桌,點了炒麵、粉蒸肉和蛋花湯,全是我最愛吃的。我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口味?”
“你以為我容易嗎?這十年來,你就像塊大石頭一直壓在我的心裏。”
“那你為什麼等我關了九年零十個月才翻供?為什麼不早點把石頭搬開?”
“講出來你別笑我。”
“到底怎麼回事?”
“半年前,我看了一本健康雜誌,才知道處女膜會自己破裂,特別像我這種練芭蕾舞的就更容易破裂……”
我的手緊緊抓住桌布,身子微微抖了起來:“虧你是個女的,連自己的零部件都不懂。”
“可是……十年前,我真的一點都不懂。父母沒告訴我,老師沒告訴我,就是單位領導也沒告訴我,我連基本的生理衛生知識都沒有。九月三十號,也就是你被抓的第二天,國慶節的前一天,單位領導帶我去醫院化驗。醫生告訴我處女膜破了,當時,我嚇得臉都白啦,以為隻有做過見不得人的事才會破。我不知道怎麼解釋,就說是被你弄破的。你知道那時對這方麵要求特別嚴,假若我找不到理由,就有可能做不成演員,甚至連工作都保不住。我還是個姑娘,我想要工作,也想要麵子,所以……”
“所以你就做了假證。撕了裙子,讓我過了十年螞蟻一樣的生活。”
她抹了一把眼角:“我也是為了讓他們相信才撕的。”
“你好毒呀!”我喊了一聲,雙手把桌布掀起來。
炒麵掛在她的胸口,粉蒸肉貼住她的衣襟,蛋花湯淋濕她的褲子,碗碟碎了一地。她盯住我,胸口像發生了七點八級地震,嘴唇顫抖。我站起來,氣衝衝地走了。
我上了一輛公交車。車上擠滿人,除了汗臭就是狐臭,穿過人群,我站到最後一排。售票員擠到我麵前:“買票,買票。”我的臉刷地一熱:“對不起,我忘帶錢了。”售票員說:“沒錢,你戴這兩個黑圈圈幹什麼?拿錢來!”有人擠眉弄眼,有人發笑,好像我是飛碟或者小品。我假裝在身上摸了起來,摸了衣兜摸褲兜,摸了前麵摸後麵,忽然手指在褲子的後兜碰到一團硬邦邦的。我掏出來,竟然是一遝錢,十元一張,一共十張。我的天!就是打破腦袋我也沒想到張鬧會在褲兜裏準備錢。售票員把其中一張抽過去,補了一堆零鈔:“你都富得流油了,還想逃票。”
我沒跟售票員一般見識,而是看著手裏的鈔票發呆。公交車到了鐵馬東路37號倉庫的對麵,我才收攏手指。當時,我感動得鼻子發酸,下了車就扭頭往歸江飯店走,想去跟張鬧道歉,去擦幹淨她的衣褲,撿起那些碎碟破碗。但是,我走了幾百米之後,忽然停住。難道一百塊錢就把我十年的冤枉打發了?我是不是太容易騙了?我都被騙了十幾年,從今天起誰也別想騙我了。我的心腸一截一截地硬起來,一直硬到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