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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這事就這麼結束了,沒想到麻煩才剛剛開始。

於百家在跟小池吵了三天三夜之後,終於明白那天晚上是小池打的電話。一氣之下,他跑到文工團,找來一大遝革命現代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的舊海報,貼在客廳、臥室和廚房裏,把原來牆壁上的電影明星全部覆蓋。那張舊海報上張鬧穿著一套特製的軍服,說特製也就是褲子特製,是一條貼身的短褲,張鬧雙腿淩空劈開,大腿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好像再不落地短褲就要撐破似的。小池哪受得了這樣的刺激,跟單位請了假,專門在家撕海報,弄得滿地都是紙屑。

小池白天撕,於百家晚上貼。舊海報的數量有限,於百家就貼張鬧擴印的近照,有的露胸,有的踢腿,照片上白的地方比黑的地方多,穿的地方比露的地方少,除了床頭、牆壁,還貼上了天花板,隻要小池一躺下,就會看見好幾個張鬧在天花板上擺姿勢。照片上刷了萬能膠水,貼得比原來的紮實,撕起來得動用指甲。一天,小池爬上樓梯,去撕天花板上的照片,倒頭栽了下來,幸好落到床上,要不然醫院裏又會多出一個腦震蕩病號。

小池撕得指甲裏全是水泥,有幾根指甲還翻了過來,就再也不撕了。她提上簡單的行李,搬到市文化館的畫室裏去住。於百家追到畫室,說:“我們都睡不到一張床上了,為什麼不離婚?”小池說:“哪有這麼好的事,我還得讓公安抓你們幾次。”於百家拿起一瓶墨汁,往牆壁上灑去,幾幅畫出現了黑條和墨點。小池發出一聲尖叫,把頭撞到牆上。“隨便你撞,隻要不離婚,我就讓你撞出腦漿來。”於百家又抓起一瓶墨水,灑到另外的幾幅畫上。小池撲向於百家,抓起他的手,像咬包子饅頭那樣咬了起來,於百家甩手跳出門去。很快,馬路上出現了這樣一幅景象: 於百家在前麵跑,小池在後麵追。那時候,不出三天,鐵馬東路上總要來一次這樣的追逐,於百家一邊跑一邊回頭,小池的手裏不是舉著刮刀,就是木棒或者石塊,路過的人們都會聽見小池的尖叫和咆哮:“於百家,你這個嫖客,你不得好死!”

看見小池一隻鞋在腳上,一隻鞋在手裏追殺於百家,我不是沒產生過同情和內疚,好幾次我都跑了上去,想把於百家攔住,讓小池狠狠地抽他幾鞋底板,但是,臨出手了,眼看就要把於百家攔截了,我卻來了個急刹車,讓於百家擦著我的指尖跑過去。有時,我也跑到小池的畫室前,舉起手來想敲門,但是,一次次我都把手放下,生怕自己被套進去,我被套進去的例子還少嗎?報紙上每天都在說“不幹涉別國內政”,所以我也不想幹涉別人的婚姻。

一天傍晚,小池寫了一份遺書,說她的死跟於百家有關,就爬上了歸江賓館的樓頂,想從十二層跳下去。樓下站滿了仰脖子的行人,幾個交通警察在維持秩序。樓梯口,小池的爸媽、於百家和兩個公安擠在一起,不敢往前走一半步,因為小池已經說清楚了:“隻要你們往前走一半步,我就跳下去。”於百家把我叫來的時候,他們已經相持了一個多小時。於百家拍拍我的肩膀:“解鈴還需係鈴人,你多跟她說幾句好話,隻要穩住她,你招招手,我們就衝上去。”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嗎?我哪挑得起這麼重的任務,萬一小池不聽我的,一頭栽下去,那我不就遺臭萬年了嗎。我轉身走下樓梯。小池的媽忽然跪下,雙眼模糊地望著我:“廣賢,現在隻能死馬當做活馬騎了,你就試一試吧。”一個頭發斑白的老人跪在麵前,我就是鐵打的心腸,就是發誓再也不管閑事,也不得不心頭一熱。

一出樓梯口那扇窄門,我的腳就飄了起來,連路都不會走了。當時是暮春,天氣可以說是熱也可以說是冷,樓外的樹尖已經冒芽。小池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衣,手裏抱著一幅畫,站在欄杆的外麵,就差一腳踩空了。從樓門到她那裏,看上去隻有二十來米,但我感覺比實際距離要長。我叫了一聲小池。她回過頭,說你別過來。我說我是曾廣賢。她說曾廣賢也別過來。我站住,想退回去,但是,樓門裏的小池媽和於百家不停地擺手,希望我守住這來之不易的兩米陣地。我隻好站住,身上就像天氣時冷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