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得用點計謀,就專程到市文化館去拜訪小池。我早就想找她了,但是又害怕嘴多帶來麻煩,就一直把衝動按住。現在張鬧這麼耍賴,於百家如此猖狂,逼得我不得不去找著名畫家。
去的那天,小池在畫室裏跟榮光明聊天。還記得吧,榮光明是我們的班長,跟小池、於百家一起插過隊,現在考上了本市一所大學的外語係,是全社會追捧的對象,雖然他的鼻梁長得矮,嘴巴長得歪,卻有一個連的姑娘排著隊讓他挑。畫室的四麵掛著小池的作品,有幾幅很眼熟,好像在報紙上見過。他們跟我點完頭,就繼續談論凡高、畢加索,還有什麼莫奈,盡說一些我不認識的。我聽得小便一陣陣急,就打斷他們的話:“小池,出事了。”她扭過頭來:“什麼事?”我看著榮光明。她說:“難道連榮光明也要回避嗎?”我點點頭。榮光明走出去,說了一聲“古得拜”,那口音和火車司機老董的也差不了多少。
小池的目光忽然變成了釘子,仿佛要把我當成她的畫釘到牆上。我說:“張鬧和於百家……”還沒等我說完,她就吼了起來:“不可能,你別亂講。”
“我都撞上了,什麼時候我跟你說過假話?”
她一抬腳,踢翻地上的顏料,在顏料上走來走去,弄得到處都是彩色的腳印。“像我們這種一起挨過批鬥的都經不起考驗,那還有誰的愛情經得起考驗?這個社會怎麼變得這麼自由了?要是像當年我們插隊那樣嚴格,就不相信他們敢偷。”她仰頭長歎,把一幅畫從牆上扯下來。
“他們經常到賓館開房,你說,要不要去抓他們的現場?”
“我看慣了青山綠水,不想看那些髒東西。”
“那這兩頂綠帽子我們就收下了?到底於百家是誰的丈夫,張鬧是誰的老婆……”
“滾!別來煩我。我不想聽。”她雙手捂住耳朵。
本來我已經打好腹稿,準備把於百家跳窗的事詳細跟她說一遍,還想向她請教怎樣把姓張的和姓於的搞垮搞臭?但是,看看她的臉比鍋底還黑,全身已經輕輕震顫,我再也不忍心火上澆油,輕步退了出來。一出市文化館大院,我就像剛放下鐵杠的舉重運動員那樣輕鬆,甚至有一點幸災樂禍,就連屁股下的單車也比平時輕了,快了。我解開紐扣,讓冷風灌進脖子,讓外套往後飛,破罐破摔的念頭越來越嚴重,既然我都跟小池告密了,哪還在乎對不對得起誰,哪還管得了牛打死馬或者馬打死牛?說實話,當時,我就想躺在閣樓裏豎起耳朵,像聽歌曲那樣聽於百家的消息,像已經對著話筒說了幾句大話,就等全體與會人員鼓掌。
一天深夜,瓷磚店的小夏跑到閣樓來,要我馬上趕到歸江賓館,說張鬧在那裏等我談事。我以為張鬧終於想通了,願意跟我離婚了,就拿上離婚報告、印泥和鋼筆,騎車趕到歸江賓館。一進大堂,我就傻了,但是不到兩秒鍾,我就像喝了二鍋頭那樣興奮,背著手、挺起腰杆在人群中走來走去,還故意咳嗽,擺出一副突然闊氣的神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告訴你,於百家和張鬧被公安局抓了現場,他們和那些非法同居的,賣淫嫖娼的站在一起,共計二十來人,有的蹲有的站,有的用手抱住腦袋,那裏麵竟然還有戴眼鏡的,抽名牌香煙的。
張鬧一看見我,就對旁邊的公安說:“我丈夫來了,可以讓他把我領走了。”大個子公安瞥我一眼:“你是她丈夫嗎?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單位?”我看著吊燈,假裝沒聽見。公安說:“叫你呢,看天花板的。”
“我不是她丈夫,她認錯人了。”
張鬧朝我撲過來,被公安攔了回去。她咆哮:“曾廣賢,小心我撕爛你的嘴巴。”我掏出離婚報告,遞到她麵前:“除非你在這上麵簽字,按手印,要不然我不會把你領走。”她伸手一抓,我把報告縮回來。她都撕過多少回報告了,這點經驗我還沒有呀?早提防啦。
“滾,老娘不要你領了,大不了辦幾天學習班。”
你聽聽,她對我夠忠貞了吧?她連黃泥巴都掉進了褲襠,連尊嚴都沒有了,還不願意跟我離婚,這不是忠貞又是什麼?難道是臉皮厚嗎?我挺胸走了幾圈,目光就跟於百家的對上了,我們看誰的目光更凶狠,更有力,更持久。他的眼睛裏布滿血絲,投過來的目光就像箭那麼直,裏麵包括了“你等著瞧”、“看我怎麼收拾你”這樣一些內容。對視了十幾分鍾,我的目光軟了下來,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到了門外,我看見小池站在一根柱子邊抽煙。從她煙頭的亮度,可見斷定她抽得很猛。我說:“他們活該!”小池說:“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才給公安局打的電話。我已經觀察他們半個月了。”我對她豎起一根大拇指:“還是你有辦法。”她把煙頭砸在地上,端著一台照相機走進去,對著於百家和張鬧叭叭地拍了起來。閃光燈一亮,那二十幾個人全都抬起手,遮擋自己的臉,隻有於百家一動不動,像石頭那樣讓小池隨便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