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誌願軍在朝鮮半島進行五次戰役之後,基本上把侵朝美軍從鴨綠江邊趕回了“三八線”。此後戰局發生變化,我軍在山區挖掘坑道,建成牢固的“地下長城”,開展著名的坑道戰,給敵軍的反撲造成重大傷亡。美軍憑靠海空優勢,晝夜不停地轟炸我方後勤運輸線,妄圖以“絞殺戰”扭轉敗局。
軍事學家有句名言,“現代戰爭就是拚後勤”。要供給百萬誌願軍糧食、彈藥、被服等軍需物資,我們必須爭奪製空權,以保護後勤運輸線--出國作戰部隊的生命線。朝鮮詩人讚美誌願軍的詩句是“所需唯水更無求”,也就是說,誌願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除了就地取水之外,一切軍需物資全都從國內運來。可見運輸線的重要和任務之艱巨。
在這種情況下,1951年初夏,我所在的部隊奉命趕赴西海岸肅川郡,強行修建野戰機場。所謂強行修建,因為偌大的飛機場無法偽裝,而修建野戰機場的目的,就是要跟美軍爭奪製空權,所以敵我雙方都明白,這是一場硬仗,硬碰硬:在敵機晝夜輪番轟炸之中,成千上萬的誌願軍官兵不怕流血犧牲,夜以繼日地強行施工。
“中國薩拉密(人),來到朝鮮地,吃的高粱米,受的飛機氣。”這是誌願軍戰士編的順口溜,受氣,就因為沒有製空權。還有個“兵不兵,八十斤”的說法,以我為例,行軍時身背一支步槍,兩百發子彈,四枚手榴彈,一條十五斤重的米袋子,一個被包(軍毯、棉被、軍衣、兩雙鞋襪和一塊能當雨衣、能拚在一起搭帳篷的雨布),一把能彎頭的短把鐵鍬,一隻水壺,一個挎包(筆記本、鋼筆、墨水瓶、手電筒、能當飯碗的搪瓷杯、小勺、毛巾、牙刷、牙粉、肥皂和止血用的急救包)。換言之,我們的作戰和生活物品全都背在自己身上,一夜行軍百十裏(白天在樹林裏隱蔽防空襲),尤其是炊事班,要背行軍鍋和油鹽醬醋,身體強壯的同誌還要扛機關槍和(60mm)迫擊炮,有時負重急行軍,艱苦情形不言而喻。而且敵機撒傳單,說“中國軍隊外線作戰能力超不過五百公裏,你們隻有十五天口糧,逾期不戰自敗”。讓我們窩一肚子火。也是由於這些親身感受吧,當大家聽說要修建野戰機場,讓我們的“銀燕”(米格-15)戰鬥機在朝鮮戰地起降,就近打擊美國飛賊,真是一百個擁護,一萬個奮勇當先啊!
野戰機場北靠大山,一部分官兵開鑿山洞,作為機庫、油料、彈藥庫,同時把石塊砸碎,為墊跑道備料。大部分官兵平整山前開闊地,鏟高墊低,鐵鍬鏟土,抬筐運土,幾十路人流來回奔跑,有的累得吐血,就去砸石子。機場南麵是(82mm)高炮陣地,北麵山上有高射機槍和(37mm)高射機關炮,敵機來襲,便組成火網加以攔截。“油挑子”(F-80)和“野馬”(P-51)戰鬥機比較靈活,往往能夠鑽透火網,到達我們施工現場上空,俯衝掃射,但它們的作用主要是騷擾,我們暫時臥倒幾分鍾,當作打歇兒,不必停工。當然也有一些同誌中彈,受傷或犧牲,但是我們把搶修機場看成一場硬仗,戰鬥就有犧牲,這些小型戰鬥機不能阻止我們施工。何況我們的高射炮火每次都能擊落他幾架呢。
“黑寡婦”(B-36)輕型轟炸機也不可怕,它比較笨拙,很難鑽透高炮火網,即使從西麵海上鑽進來,俯衝投彈,對地麵人員的殺傷力卻不大,我們臥倒在地麵,彈片卻是呈“V”字型向空中飛起的,再落下來時也砸不到幾個人,戰士們談笑自如,“要是趕巧了砸到頭上,又何必是炸彈呢,一塊磚頭就夠了”。總之我們不怕它,“黑寡婦”也不能阻止我們施工。它造成的麻煩,就是百十個炸彈坑需要填平。
具有實際威脅的是“空中堡壘”(B-29)重型轟炸機,它們從一萬米高空飛來(高射炮夠不著),水平投彈,而且載彈量大,又是重磅炸彈,彈坑深達六七米,坑坑見水,給我們的回填、夯實作業製造不少麻煩。尤其是它投下了許多定時炸彈,過幾分鍾響一個,個把小時又響幾個,也有半天、一兩天以後才爆炸的,非常討厭。當然不能因此而停工。我們在那些定時炸彈鑽入土中的黑糊糊的洞口,插上樹枝做標記,再用白灰畫個警戒圈,施工官兵暫時避開,同時組織工兵逐個排除。
排除定時炸彈是真正的考驗。你不知道它何時爆炸呀,隻能將生死置之度外。先派兩三個人挖開定時炸彈四周的泥土,才能拴上繩子把它拽出來,拖到工地外邊去拆除定時器,使它成為“啞彈”。但這種做法比較費工,拖運途中如果爆炸,還會傷及施工的同誌,所以又采用了更便捷的方法:隻派一個人在定時炸彈旁邊挖個深坑,再由一位工兵下去就地拆除定時器,然後把坑擴大,把“啞彈”拖走。
當年我十九歲,是軍文工團的團員。您大概沒聽說過我們部隊,但若知道楊子榮、羅盛教、邱少雲、歐陽海,或者看過影視《智取威虎山》、《黑山阻擊戰》、《烏龍山剿匪記》,也就不難了解這支英雄部隊了。我采訪過幾位隻身排除定時炸彈的工兵同誌,問他獨自鑽到黑糊糊的深坑裏,拆卸定時器的時候想到了什麼?回答都很簡單,“完成任務!”“工兵的責任。”“分秒必爭。”我又問,一個人拆卸定時炸彈,不感到孤單嗎?回答是“孤單好啊,它要是爆炸了,隻犧牲我一個。”這使我深受教育和感動。我們編寫了不少歌詞和快板,在野戰機場工地作鼓動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