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
隻滿足第一層次道德的人似乎無可厚非
在《中國新工人：迷失與崛起》一書中，為了更清楚地分析打工群體的社會現狀，我把道德分成了三個層次：
第一道德：每個人都有爭取生存和勞動的權力，這本身就是一種道德。
第二道德：不因為實現個人的發展和追求而損害他人和社會的利益。
第三道德：承擔社會責任。
現在，討論張萌的變化與糾結，我覺得用道德的三個層次分析也許會比較清楚和明白。
打工群體中的絕大多數人處於維護第一道德這個層次，從這一點來講，打工群體是踏踏實實的勞動群體，是講道德的群體，正如“新工人藝術團”的歌曲“打工、打工、最光榮！”裏唱到的：
高樓大廈是我建，光明大道是我建；
髒苦累活兒是我們來幹，堂堂正正做人
——憑力氣來吃飯！
張萌的父母就是這樣的人。張萌幾年的打工生活也是這樣過來的。
滿足第一道德的人在遇到利益衝突的時候，會不會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傷害別人的利益，這個隻有在衝突出現的時候才能夠判斷。憑空去設想是沒有根據也沒有意義的。
不滿足第三層次道德的人似乎無可厚非
遇到張萌讓我感覺非常不同，因為張萌初中時代的夢想是：和她8個女友成立一個組織，拉攏更多的人，去“為人民服務”；因為她對蘇州工友家園強烈的認同感，認識了蘇州工友家園以後，她覺得找到了“家”，要和她的夥伴們共同加入這個組織成為誌願者。
我從來“不敢”去要求別人主動承擔社會責任，因為這是個體的選擇。但是，遇到充滿社會責任感並付諸行動的人總是給我巨大的鼓勵和希望。去年遇到張萌，讓我覺得在不久的將來應該又多了一個並肩戰鬥的戰友，因為她的意願是主動的，發自內心的，和工友家園的宗旨是那種一拍即合的感覺。
現在，張萌的想法改變了。我想說的是，張萌不再願意主動承擔社會責任的想法無可厚非的。但是，如果她主動承擔起社會責任，那麼她就不僅是社會這個有機體裏的健康細胞，甚至可以成為造血幹細胞。
上麵兩個小節的題目中我都用了“貌似”兩個字，這是因為，在很多情況下，隻關注自己的生存和發展狀況和不承擔社會責任，其實就是在傷害自己和他人。舉最簡單的例子，在工廠工作的工人，大家都隻想著幹活然後月底拿到工資就可以了，不去關注這個過程中的社會不公平，結果最後大家的工資越來越趕不上物價的上漲。比如：最低工資太低所以導致隻有靠加班才能掙到更多的工資，這時候大家不是去爭取提高工資，而是爭相要求多加班，因為多加班是個體可以實現的，而要求增加工資卻是需要每個人都敢於承擔社會責任才可以實現的。由於多數人不願意和不敢於承擔社會責任，所以最後每個人的利益都受到的傷害。
為了滿足自己的利益而破壞第二層次的道德該受到譴責
在我和張萌第二次長談中，張萌完全沒有談及她正在參加直銷培訓的事情。但是，對這個事情我是清楚的。張萌的哥哥從去年就從大學裏出來了，在過去的一年裏一直參與直銷活動；他甚至通過蘇州工友家園來接觸工友，動員這裏的工友參加他們的直銷；經常來家園的一個工友被他忽悠說一、兩年就可以致富，就跟他去做，在上班之餘去聽課，做了將近一年時間，現在什麼錢都沒有賺到卻欲罷不能。後來，工友家園這邊不得不禁止張萌的哥哥再來參加活動。
在哥哥的動員和慫恿下，張萌也開始參加直銷培訓。我對直銷和傳銷有些了解。我遇到過處於三種狀況的工友：第一種是被親友騙去傳銷地點然後奮力逃脫的工友，後麵蘇浩民就是一例；第二種是被騙去做傳銷後，半信半疑，從行動上加入傳銷，由於種種原因脫離以後，這段經曆成為揮之不去的噩夢，經常處於自責之中難以自拔；第三種是加入傳銷，無論通過自欺欺人，還是利欲熏心從而不擇手段，成為傳銷主力。直銷有些不同，但是本質是相近的。
直銷和傳銷用來吸引人的辦法很簡單，就是滿足人們快速致富的欲望。它的手段之一是勵誌和成功學，通過一些成功人士堅持不懈、充滿勇氣和熱情、遇到挫折不屈不撓的事例，鼓動起參與者的熱情和信心。其實這些精神本身並不是錯的，關鍵是把這些精神用到什麼目的上出現了問題。如果是一個錯誤的方向和錯誤的目的，那麼越有熱情越堅持，那麼就造成越嚴重的錯誤。做直銷和傳銷的牽頭人非常清楚這一切，這些人要的不是更多的人成功，而是更多的人相信可以成功，而維持大家相信成功的辦法就是勵誌和成功學。最後肯定是絕大多數人無法成功，那麼樹倒猢猻散的時候，牽頭人已經贏得盆滿缽滿，沒有絲毫的損失。
它的手段之二是“無其它出路之說”。一個在傳銷裏待了半年之久的工友告訴我，大家像一家人一樣住在一起，然後一個大姐模樣的人會像聊家常一樣非常關心她地說：“我們一個人在外麵闖蕩，辛辛苦苦地打工，一個月就是2000多塊錢的工資，自己花一點然後還要照顧家裏，怎麼夠呀！現在打工能賺到什麼錢呢？！”這樣的說辭其實是很符合現實狀況的。也正因為如此，傳銷和直銷才在中國如此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