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瓦藍,一群群白鴿撲棱著翅膀自由翱翔。
明媚的陽光透過碧綠的樹葉間隙篩下來,落在我嶄新的大紅帆布鞋上,鞋頭的小人兒在陽光下嬉笑著。我斜挎著書包,坐在別墅區大門口的木長椅上等車。
9月的陽光十分刺眼,我一直盯著天上的白鴿看,眼睛漸漸睜不開了,後來竟然難過得直掉眼淚。
我低下頭使勁揉了揉,從口袋裏掏出小鏡子一看,兩隻眼睛都紅了,好像剛剛哭過一樣。真是的,我明明打扮得很漂亮,怎麼弄成這樣了呢?我懊惱極了,拿出精致的小梳子梳理齊眉的劉海,希望能遮掩一下眼睛。
不遠處傳來車輪壓過樹葉的聲音,我伸長脖子一望,藍色的校車緩緩駛了過來。我站起來揮揮手,隨著輕柔的刹車聲傳來,校車穩穩地在我麵前停下了。
車門打開的時候總會“哐當”響一下,我捂著耳朵跳上車,衝校車司機打招呼:“大叔,早上好!”
校車司機詫異地掃了我一眼:“你是白鴿中學的嗎?”
我點點頭,昂首挺胸地往車裏走。
今天是開學典禮,大家都穿著藍白校服,整齊、千篇一律。偏偏我穿了一件紅色的印花T恤,一條水洗牛仔短褲,腳上蹬著一雙紅色的帆布鞋。烏黑的頭發梳成公主頭,別了一隻中國娃娃的紅發卡。
所以,校車司機很詫異。
我就是這麼喜歡紅色,喜歡這個熱鬧又喜慶的顏色,像我的生活一樣漂亮。車上所有的同學都在看我,我得意地笑著,從車頭走到車尾,然後在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上坐下來。
今天是我上高中的第一天,當然要來點兒新鮮刺激的才好,我可不想淹沒在那些難看的校服裏。我要與別人不一樣,要獨樹一幟、要特立獨行,要讓所有人都注意我、認識我,因為我是塗聶聶。
這個姓氏在本地很罕見,所以隻要我說出名字來,大家都會恍然大悟:“原來是塗總的千金。”
塗總就是我爸爸塗望,本市建築集團的老總。我將要去的這所學校就是他的集團承建的。我有這麼一個了不起的爸爸,可是沒有媽媽。聽爺爺奶奶說,聶就是我媽媽的姓氏,可惜她生下我之後就離家出走了,家裏連她的相片都沒留一張。
小時候的我總哭鬧著要媽媽,等稍微大一點兒,我發現,隻要我一提媽媽,爸爸就會偷偷地難過。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拚命地抽煙,整個屋子都被燒著了一樣。所以等我長大懂事,就再也沒提過媽媽了。但是有無數次,爸爸在叫我聶聶的時候,眼裏總帶著某種溫柔的光芒。
我想,他一定很愛媽媽,所以才害怕觸及那些開心的或者傷心的回憶吧。
校車沿著清晨安靜的馬路行駛,隔一條街停一停,上來一兩個學生之後再繼續朝前走。陽光越來越耀眼,照得人昏昏欲睡。我用胳膊支著頭打瞌睡,偶爾睜開眼看看到哪兒了。
上車的同學越來越多,漸漸坐滿了,空座位隻剩下我身邊的這個。
我帶有敵意地朝周圍掃視了一圈,他們為什麼都不願意坐在我旁邊?難道我沒穿校服就不是好學生了嗎?
那難看的校服……我不由得緊緊皺起了眉頭。
校車突然減速,我往前栽了一下,然後迷茫地望著窗外。路旁是一排破舊斑駁的紅圍牆,一片一片的青藤點綴著,令它看上去沒那麼頹敗,反而有幾分生機。
校車停下了,車裏議論紛紛。我好奇地從車窗伸出頭去看,這看上去很舊的鐵門裏麵有一座灰色的小樓,樓頂上豎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盛園兒童福利院”。
片刻之後,車又開了。剛才停車的那一小會兒,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拎著書包上了車。
他也穿著難看的藍白校服,頭發不長,沒有修剪。但隻要匆匆一瞥,就能發現那張臉長得特別出眾。如果他換上一身清爽的運動服,一定很帥。我心裏這樣想著,卻控製不了自己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看。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莫名其妙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他很親切,仿佛熟識的朋友一樣,又仿佛是在上輩子見過的人。
他走到我麵前,漫不經心地瞟了我一眼,在我身邊的位子上坐下。
我匆匆把視線收回來,若無其事地捋捋自己的劉海。整個車上隻剩我旁邊的位子了,他似乎是勉為其難地坐下來的,好像我是什麼危險分子一樣。
校車漸漸加速,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座福利院。
盛園兒童福利院在這裏很多年了,我一直以為福利院收留的都是被遺棄的殘障兒童。不過這個男生四肢健全,又長得好看,怎麼會在福利院待到這麼大而沒有被領養呢?
我忍不住再次瞥了那個男生幾眼,覺得他的側臉很耐看。眉尖濃黑,眉骨高高的。沿著鼻梁往下,直到人中、嘴唇、下巴,那段弧度好看得太過分了。他忽然側過頭看我,長長的眼睛裏瞳孔明亮,可眼神太冷漠,仿佛在衝我毫不客氣地說:“喂,看什麼看?”
嘁,誰稀罕看你嗎?我可不是那種花癡的女生。
撇撇嘴,我扭頭看窗外的風景。
白鴿中學是省重點中學,是全省所有成績優異的學生最向往考入的中學。
不過,它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所學校而已,在哪裏上學不都一樣嗎?真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非要削尖腦袋,往這個所謂的名校裏麵擠。
我是倒數第二個下車的學生,走在倒數第一的是那個福利院的家夥。
一下車,我抬頭看著誇張的雕塑愣住了,他也同樣愣住了,兩個人並排站在那裏仰望這座白鴿中學的標誌性雕塑。大理石的底座,上麵支著一隻展翅的白鴿。白鴿頭上頂著一方博士帽,翅膀邊緣和博士帽都刷了金色的漆,在陽光下閃耀得像隻得了道的仙鳥。
這造型……未免也太俗了吧!
我低頭歎氣,自言自語道:“白鴿中學,果然名不虛傳。”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將書包甩在肩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我皺了皺鼻子,忽然看見他腳底趿著一雙碩大的拖鞋,走起路來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
天哪!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孩子,竟然窮得穿不上鞋?不過下一秒我又平靜下來,並且暗暗地同情他。畢竟是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從小沒爸媽疼愛,可能衣服都要撿別人剩下的穿。不如我下次去福利院捐贈些東西,順便送他一雙好球鞋吧!
進了校門,筆直的大道直通教學區,兩旁是高大的梧桐樹,金燦燦的陽光透過枝葉篩在地上。我抬腳去踩陽光,一踩下去,陽光就爬到腳背上了,我就這樣不厭其煩地一路踩一路玩。
天藍色的教學樓在樹木蔥鬱中露出一些痕跡,教學樓前是一座巨大的圓形噴泉。因為今天是開學典禮,不少家長來參加了,所以噴泉附近很熱鬧,有合影的,有寒暄的。
噴泉旁邊是一座花園式的廣場,林蔭濃濃,鳥語花香。
這學校建得好像歐洲貴族的莊園,不愧是我偉大的爸爸親自監工建造的。
我正打算沿著小山坡的石階抄近路到教學樓去,不小心撞上了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她捧著一摞書正要下坡來,看見我的時候愣了一下。
我乖乖地問好,她推了推眼鏡,一邊打量我一邊問:“你是哪個年級的?”
“我是高一(五)班的新生。”
“今天是開學典禮,你怎麼不穿校服?”
“在書包裏呢!”我若無其事地撒謊。
她這才對我笑了,拍拍我的書包說:“快去教室吧,準備一下就去操場排隊。”
我蹦蹦跳跳地跑開了,回頭衝她揮揮手:“老師,再見。”
其實這個時候我心裏在偷著樂。等到操場排隊的時候,她再見到我,一定會大跌眼鏡的。這樣一個文靜的老師生氣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啊……
光想一想都覺得很有意思。
石階雪白,像被雨水衝刷過。我依稀聽見前麵有說笑的聲音,仔細一看,隱約見著一群女生結伴而行。還以為這條路很偏僻呢,沒想到別人也都往這裏走。
我揚著頭往前跑了幾步,從她們身邊擦過去。
“塗聶聶!”那群女生裏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歪著頭仔細找了一會兒,終於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孔,是黃子雯。她是我小學同學,也是我爸爸公司裏一個設計師的女兒。她小學畢業就考進了白鴿中學,而我去了貴族學校寄宿。好幾年沒見了,她比從前漂亮了很多。她雖然穿的是校服,但是一頭柔順的長發披著肩上,看上去很優雅。
她朝我揮了揮手,微笑著說:“你也考進來了,真好。”
我無所謂地“嗯”了一聲。
其實她一定知道我不是考進來的,何必這樣虛偽呢?
黃子雯對身邊那群女生說:“告訴你們哦,這是塗聶聶,整個白鴿中學都是她爸爸的公司建的。她可是我上小學時最要好的朋友呢!”
那些女生驚歎不已,紛紛跟我打招呼。
我撓了撓頭,我怎麼不知道自己和黃子雯小學時候是好朋友?
有個女生好奇地問我:“咦?你怎麼沒穿校服呢?”
我聳聳肩,神氣地說:“校服那麼醜,我才不穿呢!”
那個女生小聲嘟囔道:“可是今天是開學典禮啊,一會兒所有人都要去操場排隊,老師會批評你的。”
我笑嘻嘻地說:“那就批評吧,反正不痛不癢。”
說完,我在她們一群人驚訝的目光下蹬著紅彤彤的帆布鞋跑進了教學樓。
高一的教室在主教學樓的三樓,需要走外麵一個三岔路口的旋梯上去。或許是太高興了,我在拐彎的地方急匆匆地往前衝,一轉彎就迎麵撞上了一個人,然後聽見書本“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我摸著撞疼的胳膊,正想發脾氣,對方卻乖乖地先給我道歉了。
“對不起,同學……被書擋了,我沒看見前麵有人。”
我隻好順口說了聲“沒關係”,然後打量起正在地上撿書的男生來。
他長得斯文又白淨,一看就是那種聽話的好學生。在陽光下帶點兒亞麻色的頭發柔密地貼在額上,藍色的校服襯衣領子托在他削尖的下巴四周,映得膚色也微藍。
在我的印象裏,似乎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穿校服這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