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舊識(1 / 2)

宜敏第一個回過神來,“還是媽想得周到。”她說。

“周到,什麼周到。你還嫌女兒的負擔不夠重?”萬樹德整張臉板起來。

單價肆仟伍,建麵七十二, 還款二十年,月供壹仟陸,剛好是芳晴一個月的薪水。枉她長到二十三歲,卻依然要父母衣食供養。萬樹德長長的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如果再多一個人就好了。”

芳晴曾有一個弟弟夭折在母腹中,她萬沒料到房事竟會勾起父母的傷心過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措詞。還好一場夜雨打斷了這場談話,他們一路狂奔到家,衣服已經被雨淋得濕透。一道布簾將父母與女兒隔開,芳晴在裏,父母在外。昏黃的燈光,濃重的剪影,緩慢遊移的身軀,私語,在刻意的壓低之後仍然如裂鼓般在耳邊嘶啞作響:房子,三叔公,到帳,女兒,女兒-------絮語,歎息,象誘哄嬰兒入眠的一雙手將芳睛一點一點拉入昏睡當中。她心裏熨貼,有難言的溫馨與滿足,仿佛在現在與未來她不是承擔責任卻仍是被照顧的那一個。在那些晨起與日落的歲月裏,社會如同春日田野上散落的水車吱嘎作響,絹滴清流在翠綠的田野上舒緩流淌,辛苦勞作的人,不論男女,在觸手可及的幸福裏怡然自得------這種田原牧歌式的溫情,無非是來源於對自己未來生活的可預期以及肯定:出生,上學,結婚,生子,工作,退休。完善的福利體製,有預警的道德平台,除衣食住行外,一個人的責任與良心對社會有所奉獻亦能有所收獲,這本是一個普通人生而應有的權利,卻諷刺的連一個輪回都沒能走完。而芳晴,不知怎麼,竟為此而感到負疚,雖然她沒有做錯任何事,但血緣與親情卻在潛意識中驅使著她。幸福-----當世界終於靜下來,她依然在輾轉與歎息中反複。

這一夜她睡得不好,頭痛,卻照舊在辦公室腫著臉強撐。老左也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怎的,派了個外送的活給她。芳晴一路狂奔,硬生生擠出點時間轉車來到售樓部前。樓市如奔流的鋼水一般滾熱發燙,她縮手躡腳的在一旁站了好長時間,這才有人匆匆過來打了個招呼,是楊誌。自宜敏與他分手以後,芳晴足有五個月沒有見過這個人。這人西裝革履,一臉凜然,芳晴見他湊過來壓低聲音對自己講:“我有熟人在裏麵。”

啊?能少幾個點?

她這麼問,自己倒先訕訕的笑起來。

楊誌也笑了。他本就眉目清秀,出來做事兩年多,渾身上下更增添了一股氣勢。宜敏怎舍得放棄這樣的人材,芳睛在心裏歎息道,眼前這男人必是未來的精英。

“半個點也是錢哪。”楊誌笑說,倒仍是從前那副不把芳睛當外人的架勢。

她心裏一暖,不由得笑起來。下巴微尖的娃娃臉,長長扇動的睫毛,仍是學生裝束,因為悶熱,臉上有淡淡的紅暈,笑的時候小牙微露,眼神靈動逼人,仿佛一開口就會如從前一般肆無忌憚:“楊誌,你為什麼要讓宜敏哭。”

為什麼呢。

男人傷感起來,聲音也變得溫柔,“我來介紹一下,萬芳晴,我表妹。李浩勤,營銷部的,我哥們兒。”楊誌直截了當的問道:“我妹想買房子,能有優惠嗎?”

一臉精明的男人聞言笑起來:“你妹妹,那還用說?不過,”小李麵帶鬼祟的開口問道:“小楊,你不是已經買了房子嗎,何必再讓妹妹掏這個錢?”

買房,幾時的事?芳晴詫異的望向楊誌,隨即醒悟過來。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倒是小楊先把臉別開,呼吸急促,他穩了一陣,這才含笑遞過張名片給芳晴:“有事找我。”她傻傻的嗯了一聲,過了五分鍾才追出去,哪裏還有楊誌的人影。芳晴一臉沉重走回來對李浩勤解釋道:“他女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兩個人從上大學就開始好,都以為結婚是肯定的事,沒想到卻分手了。”

連婚房都有準備,這樣的男人。芳晴用手托著下巴,定定的發愣。李浩勤坐她對麵,不動聲色把單價向上撥高。

肆仟肆佰柒,芳晴拿著單子開心得幾乎要飛起來。她不停的說謝謝,讓小李又是後悔又是喜歡。他不由得追著芳睛問:“你果真不是小楊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