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倒貼(1 / 2)

從那天開始他們就熟了起來。

是李浩勤與萬樹德。

芳晴再一次聽見小李的名字是在二天之後,她下班回來,一臉倦容,氣色是越發的差了。一進屋就隨手把包往床上一扔然後問道:“爸呢?”

“和李浩勤吃飯去了。”

芳晴被老左苛責了一天,要大腦閃停再啟動之後才能想得出那人是誰。憨厚的國字臉,謙和的表情,可即便如此她也想不出一個老頭和這樣一個年輕人有甚談資,她眉頭緊擰,語氣便差了些:“吃什麼飯,爸也真是。”

李明彩反應很快的駁回去:“難道老年人就不應有社會活動啊?”

“誰說的,樓下都有啊。”

“除了麻將館就是麻將台,你爸哪愛這些,連個閱覽室也沒有。”

“廠裏現在也沒這個。”

“從前有的。”李明彩握著隻碗坐下來。

那是家曾經牌子響亮的空調廠。其全盛時芳晴還小,卻也還記得數十輛載重大卡等在廠子門口拉貨時的盛況。三三兩兩的司機或坐或站一臉倦容的守在磊門口,大孩子們,已頗懂得些矜持,完全明白穩固興旺的工作單位及家庭經濟對他們未來的意義。他們目不斜視麵帶驕傲的走在廠區裏,身後跟的是一群半大的丫頭小子。邁著兩條短腿流著涎水的芳晴是那群人中年齡最小的那一撥,她完全不知道她所見證的是國家民生,未來,經濟,社會及人文風貌的大變遷。對芳晴而言,她不過是工廠黨辦“萬秘書”與工會“小李”的女兒,在她還不及長大細細咀嚼這樣一個身份對她的作用之前,人生的背景已倏的一聲置換。轟雷陣陣,風雨之後留下的不過是破敗的廠房,凋蔽的宿舍,焦慮及痛苦的麵容,那時候芳晴已經在中學住校,老萬與老李還未滿五十,從理論上講,他們仍然擁有國家退休政策所限定範圍之內的勞動能力。可天知道他們還能做些什麼,或許是紙上談兵,或許是閉門造車。在數周一次的家庭團聚日裏,這是敏感的不能被觸及的話題,除了在給錢的時候,每一次伸手對芳晴而言都是一次淩遲。她彼時尚未成年,卻已經有了月經胸部及曖昧難言的眼神,然而貧窮象一張可恥的膏藥緊緊貼在她額頭,從此她便擁有在這場大變遷中所唯一承繼的精神財富:總會在不經意間感覺到恐慌。

此刻也是如此。

萬芳晴用手杵著下額,聽李明彩一仟零一次講起從前。

從前的福利,從前的工資,從前的地位------他們能有什麼地位啊?不過是被人施舍混一口飯吃。然而這樣的話,芳晴照例說不出口,她隻是溫馴的微笑著附和道:“如果那一年被兼並就好了。”

是外資,都已經來談了好幾次,卻因為廠領導架子拉過了頭而轉投了別家。就這樣錯失良機而後倒閉。對普通人而言,這也就是他們所能看到的全部了,能提供穩定收入的廠家以及個人,至於資本背後所持有含義和對未來的影響,這不是高手才幹的活嗎?身為普通人,她(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為三餐一宿順勢應命。

可為什麼這事所帶來的後果要由他(她)的子女來承擔。

從經濟上到心理上。

成年之後的芳晴得孤獨的坐在一間廉價屋裏,聽母親牢騷以及指責。李明彩刷好碗,敏銳的對芳晴指出問題的最核心部份:

“小晴,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從來不出去交際。”李明彩說。“你不出去交際,不擴大自己社交圈,怎麼可能找到更多的機會。你都快二十四了,連個男朋友也沒有。我象你這個年紀,”李明彩說到這裏,話鋒一轉,再度把題目轉到女兒頭上:“當然你在大學裏談過那個不算。”

長夜無聊,芳晴如何肯錯過這樣的八卦。她興致盎然的從床上一躍而起,對母親追問道:“你象我這個年紀的時候怎樣?”

“說你呢,扯到我身上幹什麼?”

“有多少人追求你?四五個,還是五六個?是三角戀吧,老爸最後是怎麼勝出的?唱歌?在你家樓下堅守?有沒有寫過血書,還是,你追他,嗬嗬,這個可能要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