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無眠。
李明彩在萬樹德的勸說下決定在醫院陪一夜。“你回家休息吧。”老萬對女兒說,“明早再來接我出院,別一個人來啊。”他大笑著打了個哈哈,“爸是和你開玩笑呢,你願意呢就好好想一想,不願意呢咱們一家人就在一起好好過。爸爸媽媽永遠是你的後盾,什麼事都要你開心你樂意才好。”
芳晴喔了一聲。她憔悴的麵容蒼白的臉色完全不似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女子,眉眼間帶一點恍惚,仿佛略有所思。
希望她能想得明白。萬樹德在心裏長長的一聲歎息,眼睜睜看女兒走遠,這才回過身對李明彩說:“過一個小時你再往家裏趕,回去時就說是醫院冷你住不慣。”
李明彩為老伴拉拉被角,嗔怪道:“你倒算得精,一回去女兒又說我不關心你。”
“這孩子幾時說過這麼不孝順的話,就算再苦,也是悶在心裏。”這才是萬樹德最操心的,他痛心疾首的一拍大腿,懊惱的說:“也怪我前些年太專注在自己身上,沒顧得上女兒,一不留心,倒讓這孩子步了我的後塵。活在自個兒的世界裏,完全不知道如何計劃自己的將來,處理周邊的人際關係,對人情世故倒是十竅不通半竅。這樣的性子,遲早要吃大虧。我已經是這樣了,悟得遲,這一輩子不過是老死。可女兒,她還年輕啊,還有大半輩子要走。一個女孩兒家,如果婚事結得好,至少可省一半的力。可就照芳晴現在這個樣子,遲早會被人牽著鼻子走,現在的人心,哪象我們當年那般單純,如果女兒吃了虧,”李明彩幹脆利落的截斷話頭說道:“我們也不會好。”
“所以,你得回去守著她,她現在這個時候,正是最空虛的時候。”萬樹德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老婆用力點頭心裏猶自放心不下。他顛來覆去的說:“你說這孩子怎麼就看上小李了呢?”
“其實小李也不錯,精明能幹,就是心胸差了點。”李明彩說。
春日無聊,他們夫妻相坐閑話。病房裏的條件比出租房裏強多了,李明彩舒舒服服的倒在另一張空床上,把電視調來調去。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電視,差不多有兩個月吧,嗯,反正離開家來到這裏就什麼娛樂都沒有了。她扭頭過去問老伴:“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萬樹德正把老伴剛剛那句話掂在心裏翻來覆去的想,他愣了一下,反問道:“回家,回家做什麼?以後咱們的家不就在這裏嗎?”
“房子要明年才交呢,難道咱們就呆到明年才走。租的地方這麼窄,芳晴一個大姑娘家進進出出也不方便。再說總打地鋪你身體也受不了啊,不是腰疼就是手疼,不是說好了辦完這事咱們就回去的嗎?怎麼,你也有什麼放不下的?”
萬樹德沒有吭聲,悶了一下就說要睡。
李明彩騰的一下火起。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
她忍了又忍,把諸事打點好,這才起身回家。
擰開房門倒唬了芳晴一跳,她慌忙放下手機迎上來,問道:“媽你怎麼回來了?爸還好吧。”
李明彩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哭訴道:“你倒隻記得你爸,那我呢?”
她二十五歲嫁給萬樹德,為了他那副清高執拗的脾氣也不知受了多少閑氣。算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吧。白頭偕老,她本不是水性楊花的人。嫁一個人就是過一輩子,哪怕就算是工廠失業倒閉,也沒起過離去的心。
“你知道那段日子是怎麼熬的嗎?”李明彩冷笑著說道:“一輩子也沒攢下什麼錢,到老了還要為生活費操心。你要讀書,你要上大學。也就是你住校,沒看見父母在家壓低了聲音吵。芳晴,我就不明白,工廠倒閉,出了這麼大事,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就不能立起來撐起養家的責任。成天在家,就隻知道守著他的書本報紙,書本報紙能變出一家人的菜錢?能變出你的學費?每次一和他說找個工作,他就為自己辯解說是想找個答案。什麼答案,到底有什麼是他萬家的?也不知道是在瞎操什麼心!在我看來,這就好比一個大家子,光景好時,一家子和和氣氣拜天拜地拜菩薩凡事有商有量;光景不好,就該各奔東西保命要緊。我這麼說,他還罵我說我沒良心。良心,什麼是良心,優生優育的工作我沒做嗎?五講四美的宣傳我沒落實嗎?我什麼都做了,什麼都聽了,到最後不過是想保一條命而已!有什麼不應該!保一條命,又沒有三偷四搶,就我這點底子,想翻點風浪也不可能!就這麼著,你爸他還不滿。我就奇怪了,難道非得要餓著肚子吊一條命把什麼想明白才能起身做事?這還是個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