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芳晴沒有去醫院接萬樹德出院。
那時的她還年輕,還不曉得這一個隨意的決定會給她的人生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她隻是在晨起的時候穿著睡衣坐在窗邊乖乖的聽媽媽講:“我去接你爸出院,你自己上班吧。房貸這麼重,如果工作出了什麼什麼問題,那就麻煩大了。”
芳晴應了一聲,太陽很好,空氣中已隱隱嗅到夏天的味道,辛辣的,帶著一點點刺激,各式的氣息在空氣裏放肆的遊走,香的甜的臭的酸的,芳晴在冥想中睜開眼,說:“媽,晚上做火鍋來吃吧,用電飯鍋來煮。”
她這麼說,倒真象是小孩子,一覺醒來,除卻吃,什麼都可以不計較。她的眉目帶一點點嬌昵與緊張,象隻被蜘蛛絲粘住的幼蟲,李明彩在心裏不快的搖搖頭,她臉上什麼也沒帶出來,隻是笑笑。這樣的笑,分明是勉強的,卻讓芳晴從心裏深處鬆了好大一口氣。“我去掙錢了。”她說,換好衣服站在門口,李明彩順手打了芳晴一記,笑道:“你能掙什麼錢,還不如給我帶一個能掙錢的回來。”再怎麼躲,芳晴也知道母親說的是真的。她心情沉重的點點頭,一路車坐在公司門口,看見羅菁倒象是看見久別重逢的情人,小羅在芳晴熱情灼熱的目光中略做躲閃,無奈的玩笑著說:“你沒有別的知心朋友?”羅菁說完這話,便看見芳晴眼裏一痛,遲了,萬芳晴避開羅菁的拉扯,強笑著從同事身邊走過。一小時之後,羅菁就得到消息,萬芳晴主動請調銷售部,試用期三個月,三個月內達不到銷售指標,即請離職。
“這孩子有點傻。”午餐時分,一群女人聚在一起把這個消息當做餐後的甜點來消遣。
“聽說小萬家境很差的,條件不好,何必買房呢?穿好點打扮一下釣個好男人不就什麼都有了。退一萬步講,就算鑽石男和她無緣,那麼找一個有房貸的鉛牌男人總找得到吧。合則居,不合由散,工資自己捏著,輕輕鬆鬆的。”
“這主意不好,”有人反駁道:“找這種鉛牌男人還不如不要呢,房子是婚前財產,婚後你總要拿點錢出來貼補吧,一分錢不掏怎麼可能混得下去。如果兩口子好,這錢掏得還算心甘情願,如果兩口子不好扯上離婚那一步,那就隻能淨身出戶了。賠本的事誰幹呢?”女人響亮的打著哈哈,一扭頭熱情的招呼:“芳晴,來這裏,吃了沒有。”
萬芳晴空著兩隻手正一個人站在不遠處,她分明是怕這些女人們的,卻勇敢的慢慢走了過來,這算是鍛煉嗎?從今天起,她就要走出去對陌生人深鞠一躬靠勇氣為自己謀生了。
她怎麼做得來。
那緋紅的臉色,羞怯的表情,女人們的眼睛裏有了些許的憐憫,她們東拉西扯的說些別的,仿佛沒看見她。芳晴對這一切變化毫無察覺,她心裏暗稱僥幸,默默的站在圈外,一分鍾,她對自己講,一分鍾之後就走。
然而有人問她:“芳晴,你爸媽是做什麼的?”
“工人,下崗了。”
“那你家親戚一定很有錢吧。”
介個,芳晴吃力的從久遠的記憶裏搜索,她搖搖頭,又點點頭,笑問:“堂兄算不算,他在一家工廠做車間主任。”
看不出這女孩還這樣幽默,眾人吃吃的笑起來。直截了當的問:“那你父母還逼你買房?”
哪有人逼!見芳晴眉頭擰起來,女人們不依不饒索性問到底。
“首付誰出的?借條誰打的?房貸上寫的是誰的名字?芳晴,這些事都是你那天找我們借錢為父親看病時自己說出來的,大家同事一場,可別怪我們沒提醒你,你還年輕,就已經是身負重債,家裏環境不好還硬撐著買房。你有沒有想過,你家的基礎有多薄?你靠你父母生活,你父母靠你還貸,你們三個中倒了誰這日子都過不下去。你還年輕,還不曉得這中間的利害,房貸十幾年,難道父母不生病?不養老?你不結婚?不生孩子?稍不留神就會賠進去,首付白給了,房子賠給銀行,你自己呢,還指不定會發生什麼呢,欠一身債,誰肯和你結婚?你這一生-----”她們七嘴八舌的趁著人多膽壯為芳晴上課,芳晴早聽得呆住,她怒火中燒的打量麵前的每一個人,財務,後勤,市場,倉庫。如果還想在公司呆下去,那麼每一個她都得罪不起,隻能強笑,她撐得臉都痛了,才看見羅菁慢悠悠出來為她解圍,也不知說了些什麼,芳晴一個字都聽不懂,隻看見女人們一臉憐憫的向她道別。“懂什麼呢?”芳晴心裏暗恨,“真正的親情,發自內心的愛,絕不是她們所能知道的。”她心裏這樣想著,嘴上卻不敢帶出來,一腔火翻來覆去的忍,“連你也這麼看,”她對羅菁說:“我父母是極好的。”話說到這裏,真是半個字也不能再續下去了。“你還是專心工作吧。”羅菁小聲說。沉默良久,她才看見芳晴捂著臉輕輕的點點頭,然後踉蹌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