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寫來看看而已,她盯著那張欠條,把它當作談判中條件的一種進行評估。這是現在的她處理與父母關係時一個最最顯著的變化:就事論事。父母能做到這一點她就很滿意。曆經世事兩年,如今的她未必曉得為人子女絕不能以獨立平等的人格出現在父母麵前。否則哪怕再孝順也沒有用,付出的金錢,流露的真心,在這個大的環境下都抵不過一點卑屈與順從。依附與被依附,這就是現時所有社會關係的共性。不管是老板與員工,還是父母與子女,通通是一個模式。而這就是教育所提供的一點營養,反映的無非是上一輩人對所有人文,曆史,及外部環境觀點的總和。想一想他們的背景,想一想他們成長的過程。真是用腳趾頭思考都會知道,想要在社會所標榜的開放與革新中尋求一點平等與理性的人格無異於是刻舟求劍,緣木求魚------關於這些她都想不到,她所有的不過是小動物般的直覺,和吃一塹長一智的小聰明。
她於是順手將欠條撕成四截,塞進錢包裏從前那個位置。那些曾有的滾燙火熱的羞恥感隨著昨夜的那次唔麵消逝得無影無蹤。是她的貞節感異於常人,還是她已成長,以致於不再畏懼任何陳腐的教條?關於這一點,萬芳晴不能斷定,索性如處理公事般的擱一擱,放一放。或許將來她能找到一個與之探討的同路人,她的愛人,再不會如兩年前一般隻定義為生活中的高收入者。她真的寂寞,需要同伴,一個能夠天南地北無所不容的拍檔。到哪裏去找那個人?如果兩年前她能夠勇敢,再勇敢。或許就不會失去他,她愛過的人,需要的是一個能與之並肩的夥伴。李浩勤說:任何俯視亦或仰視都足以讓一段感情變質。芳晴,我沒有了解我的心意就貿然結婚,是我的錯。你不要再重蹈覆轍。------這,她當然不會。兩年過去了,她所能做的,也不過是銘記他已婚的身份,守在角落裏,聽他傾訴某些片斷。在潛意識裏她將之視做成長的一部份,她終究會成長起來,然後離開他,從心理上,做一個平等的人。無論父母還是愛人,從此沒有人再可以控製她的身心。
這,是她的心願。連她自己也未曾明晰。似一隻懵懂的箭,她的心無聲的在暗夜裏潛行。而她將之視做情緒,女人的情緒,易感易激。為了控製自己,她下班之前覆在辦公桌上,把今晚的說詞在紙上又過了一遍。不可能談一次就能達到妥協,她心裏默念著,全當是給自己敲警鍾。有意在外磨蹭到八點,這才施施然回家。
飯菜都好了,芳晴用小菜配白飯有一搭沒一搭的在嘴裏劃拉。果然,沉不住氣的是他們,萬樹德問:“那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不好。”
“怎麼不好?”
“房子買在省城升值空間大這不假,但是對目前家庭經濟的狀況來說,有這樣一個房貸背在身上,壓力實在太大。”
李明彩噗的一聲笑起來:“這房貸不是我們在還嗎?”
母親指的是從前給她的生活費。芳晴也不動氣,端起湯抿了一口更正道:“生活費你們就給了半年,我換了工作漲了薪水,就沒再找你們要過錢。”
這倒是實話,但她那個輕狂樣未免太惹人厭。李明彩是個直性子,也不管老頭子的眼色隨即頂上去挖苦道:“是,贍養費給少了,你說個數,爸媽補給你。”
芳晴隻覺得腦袋嗡的一響,血往上湧。要冷靜要冷靜,她告誡自己說。看她這熊樣,李明彩索性再激她一激:“你也會怕,你家醜外揚的時候可鎮定得很哪。”
“家醜?你既然知道那是醜事,那為什麼還要那麼做,為什麼要逼你自己的女兒?”
她們都有心病在身,都是嘴比思考更快。李明彩被徹底激怒。象一隻暴怒的母雞,順腳一爪子便撓在芳晴臂上。一隻調羹噗的一聲隨著手勢飛到床腳,還沒人反應過來,李明彩已一迭聲追著問:“誰逼你?你從小到大,父母供你吃供你穿,逼你?是逼你臥冰求魚,還是逼你賣身葬母?你是盼著有那一天吧,你放心,若是真有那一天,我李明彩絕不拖累你。我有醫保有社保,就算死了國家還有喪葬費。我逼你,我逼你能有什麼好處。好處都你身上,家務幫你做了,房子你撈了。實惠都落在你身上,我隻求你,萬芳晴,我隻求你,別對你父母耍心眼。有話直說,有屁就放。別跑到親戚跟前耍些小計謀,讓別人笑話我教女無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