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實踐(1 / 2)

那個周日清晨她們匆匆分手,芳晴剛回到寓所,還沒來得及梳洗,就接到中介的電話。有人出價了,她聽罷心裏砰的一跳,似有無數飛花自暮藹沉沉的湖麵上升起。那是鈔票啊,萬芳晴喜心翻倒,忙忙的收拾幹淨,這才拿了新房子的鑰匙往外走。說到底,她是個謹慎的人,絕不會幹那種簽一份合同扔一把鑰匙由得中介竄來竄去的事。為了搶時間,她難得的,少見的打了輛出租。趕到小區門口,這才發現店鋪緊閉還未開門。清晨空氣正好,芳晴順著林蔭慢慢向裏走,路過花園入口處,一個男人喊了她一聲:“芳晴。”

而她需要回過頭慢慢的凝視很久方才能在心裏驚喜的應一句:“方達生。”兩年不見,老方比從前更穩重,更成熟,更富有中年男子的寬厚平和。在這個鍾點,他隻穿了件平常的T恤,褲子皺皺的,臉上有青青的胡子碴,手裏一袋豆漿油條,是十足的居家男子的派頭。不知是哪個女人能這樣好命將他從熱被窩裏哄出來使喚成這等模樣,萬芳晴心裏又澀又酸,臉上倒笑起來。這樣溫柔樸素的笑是從前老方最最喜歡的,兩年之後依然如此。芳晴見他眼睛咪起來,嘴角彎彎的不知在想些什麼。是在比照家裏的那個黃臉婆吧,她任性的想,隻覺得得一口悶氣自胸腔裏呼嘯而出,“方大哥。”她喊了一聲,臉上越發溫柔了,一雙眼睛似要滴出水來,隻可惜皮膚略微發沉,這就是熬夜的惡果。熬成這樣還什麼都沒有呢,她不由自主又羨又妒,眼神閃爍不定。落在老方眼裏,或許就是傷懷的表示。

“你還是這樣年輕。”他安慰她。而他已經老了,芳晴注意到老方頸上的皺紋和鼻頭上濃重的油膩,一股體息,不甚和諧的自風中傳來。芳晴點點頭,做了個“你向左,我向右”的姿勢。而老方顯然沒有領悟過來,他招呼芳晴道:“去我那裏坐坐吧。我記得你也是買這個小區的,房子裝好了嗎?你父母過來沒有?”

芳晴被老方的第一句震得說不出話,果真老成這樣?她看見老方對自己笑,然後解釋道:“不是我家,我最近在這裏照顧一個病人,是位老爺子。呶,左邊第二棟三單元201”他一邊說一邊指給芳晴看。遠遠的,果然有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正拚命向這邊揮手張望,方達生三步並做兩步的搶過去,手裏的油條不緊不慢正好膩在芳晴衣角,這下子不去也不行了,她在老方一迭聲的抱歉裏前後腳走進屋子,一個老頭坐在輪椅上正咧著嘴衝他們笑。

“你媳婦,”老頭含混不清的說:“你終於找到媳婦了,”他湊近了,對著芳晴噗噗的笑,“生得俊,生得真俊。光棍這麼久,值。”

這一長串話,中間夾雜著老方的嗬笑和乒乒乓乓的廚具撞擊聲。油條的渣子和豆漿的汁液,自老人殘缺的牙齒間稀稀落落的順著唇角向外滲,象一隻破損的水管,而老方就坐在老人身側,一遍一遍的擦拭。還不時的隨聲附和,象是對老人所提供的信息做一個證明:他還沒有結婚,方達生依然單身。算年齡他應是三十五左右,事業有成,積蓄豐裕,人情練達,如果不算上他身邊這個老人,那麼,依老方現在的條件,很算得上是工薪階層中的黃金級。更何況他們過去還有過一段情份,應該是本能吧,就象是在商場裏很難抑製住對詢價的渴望。芳晴用一隻毛巾在衣角上虛晃一晃,雙眼大大的,盡力做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望向老方。和所有老男人一樣,老方表情訕訕的虛應一虛。和從前相比,他仿佛單純天真了許多,那些世故的氣息,在這個早晨,象桌布上浸潤的豆漿印跡模糊的淡去。是什麼讓他變化?芳晴的眼睛越發銳利了,老方吃痛不過,拿了鍋子起身,聲音低低的說:“沒找到合適的。”

這曖昧的一句,象是在說:“沒有人比你更合適。”時間過去這麼久,她沒料到自己依然會耳根發紅身子發軟。這是什麼呢?芳晴呆在陽台一角看花,心裏說:她眷戀的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而不是這個人。這個人壯實,牢靠,正在客廳撲來撲去的忙。象電影裏吱吱作響的膠片,讓人不需轉身就能聽到下一句台詞:親愛的,這是錢,這是飯,這是衣服,這便是你的一生。

她笑起來。心裏不知怎麼,竟有妥貼的溫暖。手機輕輕的響起,是中介打來的,芳晴道別離去,老方緊跟著送出。已不是兩年前了,他身上有著成熟男子溫暖熨服的氣息。象阿拉丁自深海中撈起的那隻神瓶,包容的是一個性靈的戾氣乖張暴虐與孤苦無依。果然還是他麼?芳晴掉過頭來天真的問:“是你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