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拚圖(二)(2 / 2)

“今天你陪我。”宜敏說。宜敏之前不讓她走,是怕芳晴與楊誌單獨在外見麵。但現在不一樣了,宜敏合上眼,聽芳晴在床側小心的輾轉。她會走吧?宜敏想,然後倦意上湧,沉沉的睡去。

次日起身,便又是一天。及晚,也沒有聽見芳晴說個什麼。

她倒熬得住。

宜敏在心裏嘖嘖驚奇。天氣預報剛剛播畢,就聽見芳晴客氣的說:“我出去一下。”

然後小萬站在門前,心情複雜的看宜敏漫不經心的拿出手機撥電話與人聊天:“小楊。”

芳晴在關上房門之前隻聽見這兩個字。或許,宜敏口上的那個“楊”是同事朋友呢。她極力勸說著自己。隻可惜心不從人願。萬芳晴隻感覺血往上湧,腦門子嗡嗡的似被門板夾得扁平。在路上走得一時三刻見到楊誌,在咖啡館綠色的陰翳裏,她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定定的看著眼前這個從未屬於過她的清俊少年。他竟這麼俊哪,又這樣幹淨清澈。芳晴跌坐在椅子上,說:“宜敏還愛著你。”

她的語氣惶惑而不自然,充滿著欲拒還迎的傷感。若不是楊誌對芳晴已有所了解,他或許也會和其他人一樣,認為眼前這個女子不過是一種姿態。還有誰會比她更傻呢?她倒真以為憑這點可憐的實力,她可以?------她可以什麼?他又可以什麼?他們不過是眾生像中的兩隻螻蟻,一大一小。隻要彼此坦誠,便可將歲月關了在窗外,自顧自的過點男女間的小日子。楊誌點頭燃了一隻煙,決定再給自己,也給別人一個機會。

“都過去了。”

芳晴聽見他說。她心一軟,竟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比頭腦更快:“宜敏當年離開你,不是為了某個人,也不是對你不滿,她是去了山區支教。在窮山溝裏,和孩子們呆了幾年。你曉得的,宜敏向來有點理想化。”

她說到最後的時候,人已經在抖。然後不出所料,眼前這人比她抖得更厲害。

初戀啊!芳晴默默的起身買單,全不知今日這一切皆握在孫宜敏掌中。她隻是在不經意間出演了別人寫出的劇本,說了別人給定的台詞,而自己被深深感動。這是無法對人明言的犧牲與忍讓,是一個人在人性麵前所做出的讓步。她或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女子,但她的心腸,總是在最最不可能的地方塌陷。但有什麼用呢?那些蓬頭垢麵為一斤兩毛喋喋不休與人爭執的日子就是專為她這樣的女子準備的。一無色二無權三無錢,沒有被送到收容所落個孫誌剛的下場就已經是好彩,妄想在柴米油鹽中找到相濡以沫共渡時艱的溫情則純屬不智。在這個時代中的這個時期,藝術理想哲學人文已成為某一類人謀生的技能與手法。與民眾無關,更沒有肩負傳統意義上的道義責任。隻為了吃飯而已,抬眼望去,僅僅一個“大先生”就不知養活了多少人。

這是老先生臨終前預料到的吧,所以,才會說“趕快收斂,埋掉,拉倒,不要做任何紀念的事。忘掉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就是真糊塗蟲。”------這麼說,倒是對人心最終做了一個善的揣測。糊塗蟲不是真的,人的貪欲才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現如今莫說是一個去了不到百年的新鮮死人,就算是埋了仟年的木乃伊也要裸了躺在玻璃裏,為數個或一些職員的生計薪金盡綿力。

可憐辛追,芳晴坐在路燈下,拿了張報紙反複的看。無論如何也沒看出,那些所謂的科學家把人家的遺像通過頭骨畫了出來登在報上,究竟有什麼益處。隻是讓人憐憫一個姑娘嫁錯了吧,雖然貴為王妃,過了仟年,竟連入土為安都做不到。她想到這裏,便對自己的處境有了一絲憫然的輕鬆。雖然已失去所有,但她終究不會難堪到那一步。而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時間的日新月異。隻需在死後花去萬把錢,她便可永遠煙消雲散,不帶走一片雲彩。至於精魄,她還有嗎?芳晴扔了報紙,不到一時半刻便混跡於人群自得其樂。人都是這樣子好起來的吧,她今夜便沒有再回宜敏的寓所,而去了自己的居處。其實,如果她細心一點,她應該是可以看得出問題的。為什麼她一夜未歸,孫宜敏竟一個電話也不打,連短信也沒有。哪怕問一聲“門是否要反鎖”也好啊。但世界遺忘了她,包括她自己。萬芳晴躺在自己居所的床上,在明亮的星光下,如死人般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