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深海(2 / 2)

原來是許某。

芳晴背過臉,聲音裏全是惶急:“你不要去醫院。”

“為什麼?”他用力扣住她的肩大聲問道。

時間過去良久,楊誌方才聽到芳晴的聲音細小破碎的傳來:“她住在單間套房。”她說完這幾字,便轉過臉,一臉肅然。唯有眼神泄露了心事:這是一個人為另一個所承擔的全部。包括屈辱與愛戀。而他真傻。居然錯過她-------這句話,他沒有說。仟言萬語,俱化在沉默的唇齒之間。這是芳晴從未領略過的感受與風情。這讓她身子一軟,幾乎就以為自己做錯了事。可就在此時,一樁更大的隱憂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竟忘了存檔的時間,而隻要楊誌略微留心就會知覺,一個躺在醫院的人是沒有辦法在家裏製作一個文檔的。

她不由得涔涔汗下。於是身手敏捷的上前將電腦關了,再一言不發。沉默,是不會錯的。果然,她聽見他說:“我總要看個究竟。”

“可與我何幹。”她在心裏暗道,站在窗前,窗外,是一派舒爽的秋日風光。門鎖,在細細微微的扭捏裏最終卡的一聲脆響。天地清靜,唯有她一人。而她做了這樣的事,並無半分愧疚羞慚。此刻的她,倒象個平常的小孩子,終於在牆上寫出“某某是大壞蛋。”這一行字,心裏又是解氣又是遺憾。

然而竟沒有人知道這是她做的,她也沒有機會,絮絮的將前因後果說給人聽。而她“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好好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會來。”

芳晴將這段話在一張紙上細細的寫了幾遍。這才起身開了電腦將文檔徹底刪除後起身離去。房門的鎖匙在長久的遲疑之後終於還是帶在了身上,這就是虛偽狡獪的中年人。而她還年輕,尚未到而立,就已經被一段光陰傷至遲暮。

然她竟不知那真正的最後一擊來自於何人,無數的事,密密的如附身之蟻噬軀之蟲,一點點襲上來。讓她老去,再老去。隻能定定凝望月色下的光陰,而這就是屬於她的青春。不能重複,不能再來。

芳晴坐在床頭想了一陣,隨即倒撲沉沉睡去。從次日開始,她強行將人生拉至一個軌道:早睡早起,勤鍛煉多學習。她花了大錢,加入一個口語班,每夜嘻嘻哈哈的和人殺時間。有人問起,就說是有出國讀書的打算。其實不是做不到,房子賣了,合同簽了。再過數日,便可全款到手。於她而言,這筆款子已算是天文數字。或許可以籍此改變人生。如果她的心能狠一點,更狠一點。

萬芳晴坐在辦公桌前歎口氣,將報紙擱在一邊,打開電腦查詢此時老家的房產價格。是她想差了,如今這房價已彪升到另一個高度。雖然及不上省城,但若是平平常常買上兩房一廳再搭上全套裝修家電。能落到手上的,也隻餘些尾數。可就算這樣,就已經很好。做兒女的孝心,能盡的都已做到極致。她一想到這裏,不由得心一酸,身一軟,抬手過來就要撥電話到父母那裏去。可終究還是放棄。是惹不起吧,連回家看樓,也要偷偷摸摸如做賊一般。

已近初冬。

日子長長遠遠的過去,如深海般靜流無聲。

偶而也會有三兩個短信電話提醒她從前有過的日子:宜敏,楊誌,李浩勤------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可關我何事。芳晴將被子卷起來,將自己密密裹好。仿佛如此這般,這世間萬事,便都可置之不聞。

可哪裏會有這樣好事。

不過是平常人家女兒。所謂受驚受苦,都如武將衝上沙場受刀斧屠戮一般平常無二。而那人,將不知,將永不知。我身受的苦楚,隻為在他那裏被細細包紮,好好溫存。他不知,將永不知,我曾站在街頭流離張望,隻為尋他身影目光。然他從我身邊走過,不知,將永不知,我來過,再與他錯失。

一滴淚,從芳晴眼裏落下。在這沉沉的暗夜裏,她如死人般躺著,唯有寂寞隨身,壓滿整張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