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家香火沒斷,老太太自然高興得整天合不攏嘴兒。可是,這日子就有些艱難,因為超生,慧娟想去食堂工作的事兒就泡湯了。雖說劉萬柱老爺子也領退休金,可生活的主要來源還是要靠鄭家昌的工資。鄭華要長身體,鄭齊小嘴一天就喜歡吃,小臉吃得嘟嘟圓。
除了上班,家昌一直沒放下打零工的心思,隻要有空,他就盡量去賺點兒錢,有時候也拿不到錢,他不好意思,而且,他也發現,拿不到錢的時候也沒關係,那些付不起錢或者他幫白幹活的人家,往往是最實在的幫他介紹新活,像他的活廣告,平均算下來,也算都沒有白幹。
慧娟除了管一家的生活起居,老家一兩個月會有人送些時令的蔬菜和糧食,而冬天的大白菜也是不用買的,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有時候張著手,不知道該怎麼做好這一家子的飯。有一天,她特意回了趟老家,拿回來幾隻小雞,圈了兩個雞籠,慢慢的,雞長大了,每天都有那麼幾個雞蛋。喂雞的活先是鄭華的,後來,鄭齊也呀呀的跟著。雞蛋每天就那麼兩三個,鄭齊一定有一個,剩下的慧娟盡量變著法的讓大家都能吃到點兒,和上麵放上蔥花攤成餅,或者加上麵放上辣椒,放上醬,加水和開,放到鍋裏蒸成所謂的雞蒸醬。趕上這幾隻雞心情好,鄭華也能吃上個煮雞蛋。
鄭華也喜歡吃煮雞蛋,但是,她從來不跟弟弟爭,而且,還能幫弟弟剝雞蛋皮,一小點兒一小點兒的喂給弟弟吃,即使是雞蛋殼上沾了點兒雞蛋白,她也要認真的用小手弄下來,喂到弟弟嘴裏,自己從不偷吃。慧娟看著可憐,可也沒辦法,她想再多養幾隻,可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打消了。因為鄰居有說她家雞總咕咕的叫,就連晚上都下蛋,搞得鄰居休息不好。她知道,雞晚上是不下蛋的,可是,她不能再多養了,她怕這幾隻也不讓養了呢。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孩子也一天一天的長大。現在住的房子就有點兒緊巴了。當年劉萬柱一家來到這兒,先是租房子住,後來劉萬柱上了班有了廠子裏分的這套房子,家昌長大了,他們在有限的空間裏隔出了一間,在那間房裏,家昌為找不到媳婦哭泣,也在那間房裏,他和慧娟迎來了鄭華,又漸漸養大了鄭齊。
最近,家昌聽廠裏的同事說要分房子了,但是,有了房子的就不能再分了。由於他平時有空經常幫同事家裏盤炕,裝土暖器,他憑著這有限的關係知道了一些廠領導的家在哪。可是,就那麼去怕是不行,他從沒摸過當官的大門,就別提該怎麼做了。除了他們找他幹活,他從沒多過嘴,提過條件。
他回來把事情和家裏商量,全家人對這件事高度重視起來。雖然,他們住的就是廠裏的家屬區,但是,他們不敢問,如果事情真是像家昌聽回來的那樣,那麼,其他家裏應該也不甘心,一定也在找門路,如果正撞上,憑他們家這些年遇到事情時的結果,他們一定是占下風的那個,所以,他們不能去和鄰居打聽。
這幾天,那些胡同裏七嘴八舌的媳婦、婆婆們也都好像安靜了不少。家昌一家子誰都不知道廠裏準備要分的房子是什麼樣,但是,他們想,那一定比這個房子要好,要大,要明亮,要體麵。一家子合計了半天,也沒什麼結果,因為他們都不知道這件事到底該怎麼辦,因為,他們家一直是躲著人過日子的,這次要去找人,他們不知道該怎麼下手。最終,劉萬柱發了話,
“趕明兒,我去找找人吧!”
一家子沒有主意的目光,投向了這個已經退休的一家之主。
話是這麼說,他也不知道該找誰,但是,房子這種大事,他覺得他這個一家之主雖說不那麼有分量,可一直是他讓金鳳有了家,他給兒子娶了媳婦,這回又遇見了大事兒,他該走一趟。金鳳和他商量來商量去,最終的主意依舊是他該去廠裏走一趟。
第二天,誰也沒問他,慧娟忙著家務,鄭老太太不做聲,家昌照常去上班,鄭華和鄭齊圍著雞籠轉。劉萬柱穿了身幹淨衣服,走出了家門。
他本想去找當初介紹他工作的那個老房東老太太的兒子,可是,又一想,還是應該去廠裏轉轉,知道到底是怎麼個分房法。於是,他就徑直的來到廠裏,沒找家昌,直接到了廠辦。
廠辦的門是開著的,裏麵有個小姑娘坐在那正分著手裏的一張一張的紙。劉萬柱敲了敲門,小姑娘聽到敲門聲抬起了頭,
“這位大爺,你找誰?”
“姑娘,我打聽點兒事兒!”
“什麼事兒?進來說吧!”
劉萬柱聽見讓進去,他就挺高興。
小姑娘繼續分著手中的紙。
“姑娘,我是這個廠的老員工,退休了,我想問問,我聽說,這廠裏又要分房啦?”
“呦,大爺,都退休了,您的消息可是夠靈通的啦!是啊,要分房了,全廠都傳開了!”
“那像我這退休的有沒有?”
“退休的,應該沒有吧,不過,你現在應該住著廠子原來分的房子吧!”
“哦,是住著,那我換一套行嗎?”
“那是說換就能換的呀?怕是不行吧!”
“那現在在廠的員工呢?沒房子的!”
“那得看幹了多少年了,還有家裏幾口人,什麼工種,挺多條件呢,然後就能算出個分,按分分。分少了,像我,就想都不用想,算都不用算,肯定沒有。”
“那我要是拿我的房子給你,能幫你加分不?”
聽到這,一直低頭分著手上的紙的小姑娘忽然抬起了頭,疑惑的看了劉萬柱一眼,然後,呼的笑了出來,
“哈哈,老大爺,你說什麼呢?你要是把你的房子給我,我當然願意了,你又不是我爸,憑什麼把房子給我呀?”
“我是說真的,如果我把房子給你,能給你加分不?”
小姑娘忽然不笑了,
“應該,我想,應該行吧!不知道,沒聽說,不過聽上去,我想行吧!”
“哦,行,那你忙吧,謝謝啊!”劉萬柱說著,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小姑娘忽然跟著跑了出來,
“大爺,你是無兒無女嗎?”
劉萬柱很高興的沒回頭擺了擺手,心說,我哪能無兒無女,好在我讓我兒子接了我的班,沒想到,我還能給我兒子加分呢。
劉萬柱慢慢悠悠的往家走,他對他今天出來這趟很滿意。忽然,他又一想,不對,這都是那小姑娘說的,她說的又不算,她連她自己能不能分到房都不抱希望,我怎麼能信她的話。想到這,劉萬柱又覺得不能馬上回家,他看見道邊有個不知道誰家扔的扣在地上的半個破缸,他走過去坐在上麵,一邊歇腳,一邊想著這事兒怎麼又回到原點了呢?
正歇著,他看到眼前顛顛兒的走過去個老頭,他猛的站起來,
“哎,老周,老周!”
那人停下腳步,轉身看到他,又歪著頭琢磨了琢磨。
“老周,我,老劉!劉萬柱!”劉萬柱看那人的反應,知道那人還沒想起他來,就提示到。
“哦,哦,老劉,你怎麼跟這坐著?”說著走了過來。
“沒事兒,坐會兒。你這是上哪去?忙顛顛兒的!”
“哎呀,這不是聽說廠子要分房子,我那老伴兒催命似的讓我去問問,你知道,我們那一家子都擠在那小房子裏,到現在我那老兒子還沒娶上媳婦呢!”
老劉聽話來了神兒,他覺得他叫住他沒叫錯,本來他叫老周是鼓起勇氣叫的,他不太常和這些老工友聯係,他不願意打聽別人的事兒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和別人交換說出自己家的事兒。
“那有信兒沒呀?”
“有啥信兒呀,我跑過兩趟了,我那大兒子不是在廠裏接的我的班嗎?我現在就盼著他能分到一套,可是,比他資曆老的,職務高的有的是,這麼大的廠子,怎麼能顯著他呀!他平時就知道傻幹活,讓他自己去活動活動,他就是死在家裏也不去。我這老頭子欠他的!”老周氣呼呼的說著,“一家子就等我呢!你說我要是有那能耐,當初還能退休讓他接班。哎,死馬當活馬醫吧!哎?對了,你不會是也來打聽這事兒的吧!”老周又開始歪著頭打量這劉萬柱。
“你沒看我在這傻坐著呢嗎?沒戲,我沒你那麼有能力,我今天頭一回來!正跟這化一化我這心呢。”
“咋地,涼啦?”
“沒辦法呀!”
“你去找的誰呀?”
“我能找誰呀,誰誰都不認識!我那大小子也悶,問啥啥不知道,他都不知道,你說我這退休這麼多年的,更不知道了!”
“哎呀,都一樣,對呀,你跟我情況差不多呀,看來是真要不好弄啊!”
“老周,你說咱那小房子要是不要了,給兒子加加分行不?”
“那要行感情好了,那些兒子不用接班的這次聽說都可以把老房子換新房子。可是,沒聽說有沒有這加分的政策呀!”
“那像咱這樣的應該也不隻咱老哥倆吧!”劉萬柱小心翼翼的說著。
“那可不,我,你,大個子,禿子,不少呢,都是因為孩子沒工作提前退的,好讓孩子接班。哎呀,我覺得這事兒沒準兒能行,快點兒,我得去廠裏找去,別等他們把房子都分了就啥都來不及了,下回分房子不定猴年馬月呢!哎呦,不行,就我這一個去可不行,也不急這一時,那什麼,老劉,你跟我走,不介,你說說你還認識誰家,像咱倆這樣情況的?咱倆分頭去找去,我估計他們肯定也都想分上房,咱們一起去找去,讓給孩子們加分,不過,這事兒沒去正式找之前,得小聲點兒。你說說,你都認識誰家,咱倆今天就把這事兒辦了,就是到半夜也得辦了,明天就去廠裏去正式說。省得夜長夢多!”
老周上班那會兒就是個頂機靈的人,就是家裏孩子太多,他的機靈都讓孩子們張開的嘴給咬沒了。
半夜11點,老周家裏三層外三層的站著人,除了他們家的人外,就是他的這些老哥們,當然,還有這些老哥們認為沒有出息的“接班人”人們。老周有模有樣的坐在他家的那個破板凳上,身前放著個特別‘精巧’的小桌子,其實,這是個多功能折疊桌,可以擴大可以縮小,晚上,還是床鋪。其實,大家也沒什麼說的,大家都盼望著“老周的主意”能夠實現。現在,大家就是要詳細的把這些老一輩的上班時間和退休時間想起來,再把他們的“負二代”的名字和上班的時間記清楚,後麵再注明現在家裏的房子在哪,多大,家裏幾口人。有的還中途回家丈量了房子,有的回家叫來了老伴,讓幫想想到底是啥時候退回家的,什麼時候上的班。直到淩晨5點,賣豆腐的都開始吆喝了,才算是勉強整理完。這整理好的單子前麵,老周又正兒八經的寫了個申請的說明,說明他們的要求。然後,大家就都七歪八扭的簽上了名字。之後,大家都各自回家,約好一會兒八點,廠門口見。到了這時候,一直沒吱聲的劉萬柱說了話,
“那個什麼,老周啊,這事兒就還是讓我們老家兒的跑吧,孩子們就去上班吧!”他心裏怕慣了,他怕這事兒不成,別再牽累了孩子。
“啊,行,對,孩子們就都上班,咱們這些老棺材瓤子去給他們跑!行,都散了吧,我就不留大家吃飯了!”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今天不是禮拜天嗎?廠子不休息啊?”
大家向外挪動的腳步突然齊刷刷的停住了。
“哎呀,對呀!這一天天的,那就大家都回家歇著吧,禮拜一,禮拜一,還是八點,咱們廠門口見。”
禮拜一,在殷切的盼望中到來了。
一早的廠大門前,多了一些瞪大了眼珠子,穿著老式工作服的老頭兒們。他們互相打著招呼,東張西望,來上班的,那些不認識他們的工人們見到他們的架勢覺得奇怪,看到他們的神情,誰能想到他們是退休的老職工,還以為是哪來的老幹部檢查團呢。
八點沒到,所有名單上的老頭兒都到了。
他們挺著胸脯,即使有拄拐棍的,那拐棍也敲的地麵梆梆響,像一群要去鬥架的老公雞。打頭的當然是老周,老劉走在整個團隊靠後的位置。
他們打算直接找廠長。還沒走到廠長辦公室,就被攔了下來,被請到了廠辦,就是之前劉萬柱去過的那個辦公室。那個小姑娘還在那,看到有人領進來這麼多器宇軒昂的老頭嚇的忙站起來。聽人吩咐後,拿了鑰匙,去開會議室的門。老頭團又被請到會議室,小姑娘跑前跑後給每個老頭都倒了一杯水,然後站在牆角。
不一會兒,來了個老頭,
“哎呀,老哥哥們,今天怎麼來這了?”
大家一看,都認識,老周先開了口,
“老牛?”
“啊,老周大哥!”
“這是我們書記!”牆角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過來,向大家介紹到。
“哦,哦!”這些老頭們大概是有些地位受挫。
“一樣,我跟老哥哥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我聽說廠裏來了一群老幹部,大家今天怎麼這麼齊整,想起來來廠裏看看了?”
“啊,行,你當書記就更好了,我之前來好幾回了,都是這小姑娘也不說你是書記呀,早知道早就不用這麼見麵了。也沒什麼,聽說廠子要分房子了,我們這些都退的早,沒你那麼有前途,家裏的孩子不爭氣,就得早點把位置讓出來,這現在,家裏都住的緊巴,我們就想,能不能把我們之前分的房子退回給廠子,算是給孩子加分,給孩子分套新房子。”說著,老周把手裏的不知道從哪弄的文件袋非常正式的遞給老牛。
老牛拿過來打開文件袋,把裏麵的材料拿出來看了看,抬起頭說,
“這樣吧,具體分房的方案還沒最後確定,我們廠裏得研究研究,盡量做到最大限度的讓大家滿意。”
“行,你們好好研究研究。”老周回應著。
“啥時候給信兒啊?”拄棍的老頭急切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