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華第二天並沒有給魏鵬程打電話,她在心底裏期盼著魏鵬程會像以前一樣出現在宿舍樓前,或者讓管理員叫她出去。
周末,鄭華像往常一樣去補課學校,卻發現人去樓空。鄭華給學校的領導打電話,卻都接不通。她又給她認識的僅有那麼一兩個幫代過課的老師打電話,才知道,這一周學校因為違規校外補習被查了。他們之前的沒有結的費用也不會結了。鄭華無心聽那個同事抱怨,她隻是清楚的知道,她失去了一個經濟來源。
回學校的路上她臨時改變主意打算回家看鄭齊。
鄭華回到家的時候,鄭齊並不在家,鄭華才意識到,周末,高三也是要校內補習的。
奶奶看到她回來,告訴她,她正在給趙朵燉雞湯,鄭華聽著就覺得一陣惡心。她拒絕了奶奶的好意,沒有借著鄭健的好處喝一碗雞湯,而是嫌棄的躲到了一旁。爺爺還在醫院,爸爸在醫院陪護。奶奶招呼她過去看看鄭健,鄭華忙答了一句‘學校還有事’就出了門,把奶奶的聲音關在了門裏。
鄭華下樓後,看到樓下有好多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著天。她走到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這家便利店常年賣煮茶葉蛋,以往家裏是不讓她和弟弟買的,而現在這種情況,家裏一定沒有人給弟弟煮雞蛋吃了,鄭華想給弟弟買幾個送到學校去。
鄭華剛進便利店,就聽便利店的老板娘在和一個顧客聊天,她要買六個茶葉蛋,老板娘遞給了她一個小塑料口袋,讓她自己挑。鄭華一邊挑一邊聽到老板娘對那個顧客說道,
“你說,這誰能想到啊!這鐵飯碗也能沒了!”
“可不是嘛!說下崗就下崗了!你看那外邊站的人,一個個都大眼瞪小眼兒!”
“你說這一下子,咋就成這樣了呢?”
“你這還行,好歹還有這麼個小店兒,那有都是一家老小多少張嘴的呢!聽說沒?前邊那個樓,有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老的在醫院,小的還沒滿月,那不也下崗了!”
“我聽說了,早就聽說那家那人孩子都上大學了,又娶了個小老婆,哼!那樣的人啊!活該!”
鄭華本來挑好了幾個又大又好的茶葉蛋,聽到這裏,她把茶葉蛋全又都倒了回去,放下撈茶葉蛋的小勺就走了,老板娘在後邊喊她,她也沒回頭。
鄭華想衝回家去把那個趙朵趕走,走到樓門口,又想到奶奶的樣子,她看得出來,奶奶是真喜歡那個鄭健,那眼神要比對鄭齊好得多!她又扭頭回走,迎頭和對麵來的一個人碰了個滿懷。鄭華抬頭一看,來人正是父親。鄭家昌看到女兒,以為她是剛從樓上下來,剛要開口和她說話,鄭華沒有理他,徑直跑了。
鄭華不知道該和父親說什麼,她看到了父親那張臉,有些淤青還沒有散開,而散開的地方有些發黃,眉骨的地方依然有些腫,額頭磕頭磕破的地方已經結痂。她不願再多看一眼父親,她不知道她是應該心疼父親那捍衛的愛情的勇氣,還是應該維護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她隻知道她對於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無能為力,還有,如果魏鵬程真的一走了之,她該怎麼辦?
鄭華咬著嘴唇,一口氣跑出了很遠,直到跑不動,她用跑步的汗水和心髒的重負來排解心中的壓抑。她還是決定去看看鄭齊,她的弟弟,她應該去看他。鄭華數了數口袋裏的錢,飯卡裏還有些錢,假期打工的錢她都存在了一張存折裏,那是她為下一學年準備的學費,除非萬不得已,是不能動的。
鄭華找到弟弟班級的時候,班上還在上課,她沒有敲門,而是從後門的窗上看到了弟弟,小學畢業後,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來看弟弟。在小學的時候,每當體育課,她都禁不住跑到弟弟班級去偷看弟弟上課,弟弟很少在認真的聽課,不是在自己看書,就是在和旁邊的男生玩。鄭華並不惱,而是很喜歡看弟弟的樣子。而現在眼前的弟弟,正在很認真的聽著老師講課,他聽得是那麼入神,臉上卻是那麼憔悴。弟弟變了,她想到了一句話,很多人說你變了,卻不問你經曆了什麼。
終於下課了,鄭華看後門一開,就向裏麵喊了一聲,
“鄭齊!”
鄭齊聞聲看向她,先是一愣,然後手腳並用,撐跳過幾張桌椅就到了她麵前,低頭看她,興奮的說,
“姐,你怎麼來了!”
鄭華還沒答話,馬上鄭齊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連忙擔心的問,
“是不是家裏又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鄭華聽到弟弟的問話,差點哭了出來,弟弟太害怕了,弟弟是被最近發生的事情嚇怕了。
“哦!”弟弟用一隻手,像個小姑娘那樣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靠在走廊的牆上,長吐了一口氣。
“姐來看看你,別太累了,姐知道你肯定能考上的,多考出來的分用不到!”鄭華笑著看著弟弟,心疼得酸酸的。
“姐,我挺好的!”
鄭華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了三百塊錢塞給鄭齊,鄭齊驚訝的看著,慌忙往回推。
“姐,我不要,我上學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快收好,人多,要是丟了,就可惜了!姐還能賺呢!”
鄭齊笑著收了起來。
“不過可得說好,這錢是給你買吃的的,不許亂花!更不能給別人!”鄭華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給別人?姐,你以為我是財主啊!我給誰啊!”
這時候,上課鈴響了,鄭齊有些不舍,鄭華的臉有些慌張,
“去上課吧!姐有空再來!”
“姐,你回去吧!”
鄭華看到弟弟回了座位,依然回頭看了她一眼。鄭華向弟弟緊了一下鼻子,弟弟笑得像小時候那樣,搖了一下腦袋!
這時候,鄭華覺得傳呼機在震動,是一個陌生號碼,鄭華走出學校,找到了一個公用電話,回了過去。
“喂?是哪位傳?”鄭華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已經開始說話。
“鄭華,是我!魏鵬程!”
鄭華聽到魏鵬程的聲音忽然覺得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她緊緊攥住電話聽筒。
“鄭華,我現在在機場,我要去美國了,你還好吧!”
“我,我很好!”鄭華忍著哽咽的聲音回答著。
“你不想和我解釋什麼嗎?”
“祝你一路順風!”說完,鄭華掛掉了電話。淚水和聲音的閘口終於同時放開了。
鄭華蹲在道邊,哭了很久,甚至有路過的人勸她,她也沒有動,直到她自己覺得苦累了,站了起來,才發現旁邊站著的是電話亭的主人,一位中年的阿姨。那女人看她不哭了,遞給了她一瓶水,她喝了一口。
“謝謝!”
“不客氣,別哭了!早點回家!睡一覺就好了!年紀小,經曆的少,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什麼都不值得哭了!”
鄭華看了看,隨後,又從口袋裏掏出錢,要付礦泉水的錢,那阿姨沒要,隻是收了電話費。
鄭華坐上了公交車,換了兩趟車回到了學校,當她走到宿舍樓口的時候,她看到在以前魏鵬程等她的地方站著的是隋大年。隋大年看到鄭華回來,帶著擔心的表情迎了上來。
“鄭華,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鄭華搖了搖頭。
“我給你帶了點兒吃的。”
隋大年向鄭華遞過來一個飯店用來打包的餐盒。
“謝謝!”鄭華並沒有拒絕,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題,抬頭看了看隋大年,“大年,你明天有時間嗎?”
“明天?什麼時候?”
“你一天都忙,我忘了!”
“你說,我明天跟老板請假!你說,什麼事?”
“我想你陪我去醫院!”
“去醫院?你想?”
“我想和過去告別!”
“你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
“你給魏鵬程打過電話了?”
“嗯!他走了,去美國了!不會回來了!還問我有什麼要解釋的?我有什麼要解釋的!有錢人分手都是別人的原因。你要是有空明天一早八點在校門口等我,要是沒有空,我自己去!不麻煩你!”
“我等你,我明天早上八點在學校門口等你!”
隋大年看著鄭華拿著餐盒走宿舍樓。
鄭華覺得很累,寢室裏沒有人,她打開餐盒,是四喜丸子,她才發現,她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而四喜丸子的味道她以為她會覺得惡心,卻聞起來那麼親切。她用勺子鏟了一個四喜丸子的一塊肉,放到嘴裏,眼淚再一次封住了喉嚨,如果一直是在小學一年級多好,即使天天傻呼呼的被同學笑,成績沒那麼好,不會生爐子,也比現在要好。她最終隻吃了半個,忽然她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看餐盒裏的四喜丸子。她把吃剩的那半四喜丸子放到了自己的飯缸裏,把餐盒又重新合上,裝回包著餐盒的塑料外帶口袋裏。跑出了寢室。
經過一番倒車,她又到了鄭齊的學校,她這次沒有等在教室外,而是敲了教室的門,晚自習的任課老師走了出來,她把餐盒交給了任課老師,讓老師轉交給鄭齊,道了謝,就離開了。
當鄭華的寢室響起熄燈鈴的時候,她接到了鄭齊從家裏打來的電話,鄭齊說四喜丸子很好吃,還是小時候那個味兒,家裏人都說好吃。鄭華並沒有告訴鄭齊她是隻想把丸子給他一個人的,鄭齊也沒有想到如果這些丸子是要給家裏人的,鄭華為什麼不把丸子直接送回到家裏。鄭華隻說寢室熄燈了,鄭齊興奮的掛了電話。
鄭華覺得自己會睡不著,因為明天她將要去做一件她自己從沒有做過的可怕的事情,而這個事情雖然有隋大年陪伴,卻最終隻有她一個人麵對。出乎鄭華意料的,她很快就睡著了。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的七點半。
鄭華洗過了臉,照了照鏡子,剛要像往常一樣梳辮子,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長發,她好好的梳了一對辮子,然後拿起了剪刀,把兩根辮子齊著耳朵下麵剪了。
因為是自己剪的,不太規整,她拿皮筋兒把頭發從後麵紮了個小辮子,像兔子尾巴一樣,就出了門。
當她到校門口的時候,八點過五分。隋大年已經在那等著她。
大年看到鄭華的辮子沒了,很驚訝,忍不住第一句就驚呼道,
“你的辮子呢?”
“剪了!”鄭華笑笑說,又把頭扭了一下,給隋大年好好看了看現在的小兔子尾巴。
“你怎麼給剪了呢?”
“不想留了唄!”
“那頭發呢?辮子,剪掉的辮子?”
“扔垃圾桶了!”
“別呀,你不要了,能不能?”隋大年還沒說完,鄭華扭頭就往回跑,隋大年馬上跟著跑,一邊跑一邊叫她慢點。
鄭華沒有理會隋大年,一口氣跑到寢室,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大勁頭,寢室裏昨天晚上就她一個人,一早其他同學也沒有回來的,她一早走的急,寢室的垃圾桶沒倒掉。鄭華從垃圾桶裏撿出了自己一早剪掉的辮子。高興的擦了擦汗,自言自語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