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學行卷(2)(1 / 3)

螟蠕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注〕肖,類也。蜾蠃遇螟 而受化,久乃變成蜂爾。七十子之類仲尼。又速於是。〔疏〕此章乃用詩義以明教誨之功之大也。“螟蠕之子”雲雲者,音義:“螟蠕,上音冥,下音靈。殪,於計切。蜾蠃,上音果,下郎果切。祝之,之又切。”螟蠕,今毛詩、爾雅皆作“螟蛉”。此作“蠕”,蓋魯詩異文。陳氏喬樅詩經四家異文考雲:“‘蠕’與‘蛉’同。如‘蘦落’亦作‘零落’。”按:說文蠕、蛉異字,亦異物。蠕,螟蠕,桑蟲也;蛉,蜻蛉也。則螟蠕字以作“蠕”為正。說文:“殪,死也。”釋名釋喪製:“殪,翳也,就隱翳也。”蜾,小篆作“ ”,說文:“ , 蠃、蒲盧,細要土蜂也。”重文“蜾”,從“果”。又說文:“詶,詛也。”經傳通作“祝”。又說文:“肖,骨肉相似也。”詩小宛雲:“螟蛉有子,蠃蜾負之,教誨爾子,式穀似之。”法言此文,全本此詩為說。“祝之”雲雲,即負之之謂;久而肖之,即似之之謂。毛訓負為持,鄭箋以為,“負持而去,煦嫗養之”。馬氏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據夏小正“正月雞桴粥”傳“桴,嫗伏也”,讀負為伏,而通之於“孚”,謂負之即孚育之,解最精當。鄭雲“煦嫗養之”,實用嫗伏之意,惟不雲負即是伏,而增“持”、“去”字說之,於義轉紆。此文“祝之曰類我類我”,即象其嫗伏之事,取蟲聲以為形容耳。式穀似之,毛傳無文,鄭以似之為似蜾蠃,謂“今有教誨汝之萬民用善道者,亦似蒲盧,言將得而子也”。近人說詩者,又以似當讀為似續之“似”,而訓為嗣有,以似之為似爾子,謂嗣有汝之萬民。其辭支離,殊不可通。法言此文則以蒲盧之孚育桑蟲,使其肖己,為興人當教誨其子,使其象賢。古謂不肖為無似,此以肖釋似,最為通義。似之,謂似己也,之字即指教誨者自身而言。朱子集傳所謂“不惟獨善其身,又當教其子使為善者”,其義本此。如此說詩不特上下四句事理同一,且與首章“明發不寐,有懷二人”,下章“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均相貫通。子雲於詩多用魯義,本篇“正考甫嚐睎尹吉甫矣”,吾子“夏屋之為帡幪”,先知“周公東征,四國是王;召伯述職,蔽芾甘棠”,孝至“周康之時,頌聲作乎下,關雎作乎上”皆是。疑此文雲雲,即本小宛魯故。古人以為細腰之屬純雄無雌,不能生子,謂之貞蟲。莊、列、淮南俱有其文。純雄無子,故必取他蟲子養為己子,因而有祝變之說。陸璣草木鳥獸蟲魚疏雲:“蜾蠃取桑蟲負之於木空中,或書簡筆筒中,七日而化為其子。裏語曰:‘ 雲:“象我象我。”’”莊子天運司馬彪注雲:“取桑蟲祝使似己。”張華博物誌物性篇亦雲:“細腰無雌,蜂類也,取桑蟲與阜螽子 而成子。”陳氏喬樅魯詩遺說考雲:“茂先引詩十月之交,用魯詩文,則此亦魯詩也。自陶弘景本草注始雲:‘細腰土蜂之作房者,自生子,如粟米大,捕草上青蜘蛛滿房中,仍塞口,以擬其子大為糧。其入蘆管中者,亦取草上青蟲。’因以前人說詩,言細腰之物無雌,教祝青蟲變成己子者為謬。其後掌禹錫本草注、嚴有翼藝苑雌黃、董彥辰聞辨新錄、葉大慶考古質疑、範處義解頤新語、戴侗六書故、楊慎丹鉛錄、王廷相雅述篇均從陶說,而羅願爾雅翼謂陶說實當物理,箋疏及子雲之語疏矣。”近人考訂此事者,皆以目驗所得,益信舊說之妄。王氏夫之詩經稗疏雲:“蓋蜾蠃之負螟蛉,與蜜蜂采蜜以食子同。物之初生,必待飼於母,胎生者乳,卵生者哺,細腰之屬則儲物以使其自食,計日食盡而能飛,一造化之巧也。釋詩者因下有‘似之’之文,遂依附蟲聲以取義。蓋蟲非能知文言六義者,人之聽之,髣佛相似耳。彼蜾蠃者何嚐知,何以謂之似?何者謂之我乎?物理不審而穿鑿立說,釋詩者之過,非詩之過也。”孫氏繸答潘仿泉論螟蛉蜾蠃書雲:“因所見而類推之,細腰之有子,是卵非化,了無疑義也。人見蟲入蜂出,遂疑為化生,又因其鳴聲之似,而撰為祝辭。以繸所見,其為是聲者,乃結房如管不取蟲之蜂,又鱗次結房取蟢子,與攫取螽斯埋地之蜂,其聲相近而較低,古人倚其聲以命名,若蜾蠃,若蠮螉,若蒲盧,皆類我之轉也。攫取桑蟲之蜂不聞有鳴聲,說者比類傅會,且以概天下之細腰盡有雄無雌,雖原本於莊、列,庸可信乎?”以上諸說,皆得之實驗者,然亦非絕無異論。李含光本草音義雲:“ 變成子,近亦數有見者。”朱氏駿聲說文通訓定聲雲:“細腰者化,今目驗知未盡然。惟一種入竹管中,嚐啟其封,有青蟲數枚,未見其子。古語所雲,或指此也。”榮按:詩人托物比興,以意取象,不須盡符事實,必執物理求之,斯乃高叟之固至。法言此文,則亦姑據傳說,以資罕譬。夫蟲之不能人言,恒情所曉,寧俟參以目驗,始悟其妄?故知“類我”之雲,但取托諷,無關博物,以此為病,豈複通方之論?然則船山所譏,子雲固不受也。文選劉伯倫酒德頌,李善注引此文作“螟蛉之子,蜾蠃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無“殪而逢”三字。又“祝之曰類我類我”,禦覽九百四十五引作“祝曰類我”。“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者,藝文誌雲:“七十子喪而大義乖。”顏師古注雲:“七十子,謂弟子達者七十二人,舉其成數,故雲七十。”又儒林傳雲:“七十子之徒散遊諸侯。”注雲:“七十子,謂弟子達者七十七人也,稱七十者,但言其成數也。”按:孔子世家雲“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而仲尼弟子列傳雲“受業身通七十有七人”。今考弟子列傳,自顏回至公西蒧,凡七十七人。漢書地理誌亦雲:“弟子受業而通者,七十有七人。”又今本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篇末雲:“右件夫子七十二人,弟子皆升堂入室者。”而弟子列傳司馬貞索隱雲:“孔子家語亦有七十七人,惟文翁孔廟圖作七十二人。”臧氏庸拜經日記雲:“是可證史記、漢書、家語皆七十七人。孔子世家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當據弟子列傳正之。孟子曰‘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七十子之徒’,此皆舉成數言之耳。”是也。酒德頌注引此文作“速哉?二三子之化仲尼也”。按:遊、夏大賢,猶不過得聖人之一體,七十子學有淺深,材有高下,豈得盡肖仲尼?則作“二三子”者,於義為優。二三子之肖仲尼,謂若冉牛、閔子、顏淵具體而微。注“肖類”至“於是”。按:酒德頌注引此文,李軌注雲:“螟蠕,桑蟲也。蜾蠃,蜂蟲也。肖,類也。蜂蟲無子,取桑蟲蔽而殪之,幽而養之,祝曰:‘類我!’久則化而成蜂蟲矣。速疾哉!二三子受學仲尼之化疾也。”與今各本絕異,知弘範舊文為後人改竄多矣。

學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注〕切磋琢磨。名譽以崇之,不倦以終之,可謂好學也已矣。〔注〕上士聞此五者,勤而行之,不可謂不好也。〔疏〕前文雲:“礱而錯諸,質在其中矣。”礱、錯,皆治也。後文雲:“學者所以修性也。”修亦治也。學記雲:“學無當於五官,五官弗得不治。”皆謂學以治之也。學而不思則罔,故思以精之。說文:“精,擇也。”本書寡見雲:“精而精之,是在其中矣。”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故朋友以磨之。磨亦治也。學記雲:“相觀而善之謂摩。”鄭注雲:“摩,相切磋也。”陸德明釋文:“本或作‘靡’。”按:摩、靡皆“磨”之假。說文作“ ”,石磑也。引伸為研治之稱。不以人爵為貴,故名譽以崇之。孟子雲:“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生無所息,故不倦以終之。按:此節論為學之本末,“學以治之”,義雖可通,疑當作“學以始之”,與“不倦以終之”文義尤相應也。治、始形近易誤,史記夏本紀“來始滑”,索隱雲:“古文尚書作‘在治忽’。”可證。一年視離經辨誌(一),始學之事也;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不倦之德也。始於學,終於不倦,所謂“念終始典於學”,學者之能事畢矣。注“上士”至“好也”。按:老子雲:“上士問道,勤而行之。”(一)原本“誌”字空缺,據禮記學記補。

孔子習周公者也,顏淵習孔子者也,羿、逄蒙分其弓,良舍其策,般投其斧而習諸,孰曰非也?或曰:“此名也,彼名也,處一焉而已矣。”曰:“川有瀆,山有嶽,高而且大者,眾人所能踰也。”〔注〕言諸賢之有妙藝,猶百川之有四瀆,眾山之有五嶽,而川可度,嶽可登。高而且大者,惟聖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也。〔疏〕孔子袓述堯、舜,憲章文、武,而雲習周公者,以孔子所習詩、書、禮、樂多周公之書也。劉氏寶楠論語述而正義雲:“周公成文、武之德,致治太平,製禮作樂,魯是周公之後,故周禮盡在魯。夫子言‘舍魯何適’,又屢言‘從周’,故綴周之禮。其修春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與周公製作之意同也。”“顏淵習孔子”者,莊子田子方雲:“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羿、逄蒙分其弓”雲雲者,音義:“羿,五計切。逄蒙,薄江切。”按:說文:“羿,射師。”經傳省作“羿”。逄蒙,漢書人表、藝文誌、王褒傳均作逢門,荀子王霸、正論諸篇、史記龜策傳均作蜂門,莊子山木作蓬蒙,呂氏春秋具備作蜂蒙,惟孟子離婁作逄蒙,與此同。世德堂本作逢蒙,俞氏樾平議雲:“分字之義不可通,當讀為‘焚’,正與下文‘良舍其策,般投其斧’一律。”按:說文:“分,別也。”別,分解也。後漢書寇恂傳“今日朕分之”,章懷太子注雲:“分,猶解也。”說文:“弛,弓解弦也(一)。”分、弛同訓解,則分弓猶雲弛弓矣。左傳哀公篇:“郵無恤禦簡子。”杜預注雲:“郵無恤,王良也。”孔疏雲:“古者,車駕四馬,禦之為難,故為六藝之一,於書傳多稱之。”說文“舍,釋也”;“策,馬棰也”。音義:“般,音班。”檀弓雲:“季康子之母死,公輸若方小,斂,般請以機封。”鄭注雲“般若之族多技巧者”,字亦作“班”。孟子“公輸子之巧”,趙岐注雲“公輸子魯班,魯之巧人也”,亦作“盤”;墨子公輸雲“公輸盤為楚造雲梯之械”,是也。王氏引之經義述聞雲:“魯公輸般字若,與鄭公子班字子如同義。若猶如也。”說文:“投,擿也。”又:“斧,所以斫也。”司馬雲:“三子皆以其術名於世,則其才必有過人者。鄉使舍其術而習聖人之道,烏有不可也?”“處一焉而已”者,吳秘雲:“或人謂有道之名,有藝之名,有名無二。”“川有瀆”雲雲者,釋名釋水雲:“天下大水四,謂之四瀆,江、河、淮、濟是也。瀆,獨也,各獨出其所而入海也。”說文:“嶽,東岱,南靃,西華,北恒,中泰室,王者之所以巡狩所至。”又說文:“踰,越也。”“能踰”,各本作“不能踰”,此據音義妄改。音義出“不能踰也”,雲:“俗本脫‘不’字,諸本皆有。”今按李、宋、吳本皆無“不”字,觀各注文可明。俞雲:“‘也’字古通作‘邪’。荀子正名:‘其求物也,養生也,粥壽也。’楊注:‘也皆當為邪,問之辭。’今依此讀之。眾人所能踰也,猶曰眾人所能踰邪?雖無‘不’字,其旨亦同。疑楊子原文本如此,其有‘不’字者,乃後人不達古語而臆加之。音義所斥為俗本者,轉是古本矣。”按:俞說是也。此破或說齊等周、孔於羿、逄蒙諸子,而設喻以明之。作反詰語,自較正言尤峻。言川之大者為瀆,山之高者為嶽,眾人之名猶山川,聖人之名之高大猶嶽瀆,嶽瀆非山川所能並,聖人之名豈眾人所能及耶?注“言諸賢”至“升也”。按:此為李本無“不”字之證。宋鹹雲:“觀正文之意,當雲高而且大者,眾人所不能踰也,脫其‘不’字矣。何以明之?或人問般、羿、周、孔之名如一,楊以川有瀆、山有嶽而對之,是謂般、羿之徒猶山川,周、孔之道猶嶽瀆,自然小大不同,高低有異矣。故下篇亦雲仲尼之道猶四瀆也。由是詳之,楊之旨皆以嶽瀆比聖人明矣。注不能辨,但依誤文以為之解,反謂聖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且正文安有如天之說哉?儻謂楊此文以嶽瀆為易踰,不足方聖人,則下文以仲尼比四瀆為非矣。楊豈首尾自相反如是耶?”俞雲:“今按正文初無如天之說,李氏增益其義,誠非楊子雅意。然宋著作謂其依誤文為解,則非然也。李雲高而且大者惟聖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也,則其所據本作‘高而且大者,眾人所不能踰也’,明矣。使無‘不’字,何以有天不可升之說哉?推尋李意,直以論語有‘他人丘陵,仲尼日月’之說,疑嶽瀆未足擬聖人之高大,故必極之於天,然後見人之不能踰也。以是言之,李本當有‘不’字,宋氏糾之,反為疏矣。”按曲園此說,實為誤解李注。正惟李所據本無“不”字而讀“也”如字,故不得不以嶽瀆為譬羿、逄蒙、良、般,雖高且大,猶複可度可登,而別以天不可升譬聖人之道,為子雲言外之意。假如本作“不可踰也”,又何必更增此義?然則李本固無“不”字,但李未得其說耳。(一)今本說文無“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