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所以求為君子也。求而不得者有矣(一),夫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注〕有其具,猶或不能成其事,無其誌,必不能立其業。〔疏〕哀公問雲:“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白虎通號雲:“或稱君子者何?道德之稱也。君之為言,群也;子者,丈夫之通稱也。”按:“求而不得者有矣夫”,於義可疑。下文雲:“顏徒易乎?曰睎之則是。”又雲:“不欲睎則已矣,如欲睎,孰禦焉?”又篇末雲:“立道,仲尼不可為思矣。術業,顏淵不可為力矣。曰:‘未之思也,孰禦焉?’”然則學者患不求為君子耳,無容有求而不得者。今雲“有矣夫”,明與“睎之則是”諸文相反。禦覽六百十三引鄒子曰“博學者,所以求為君子也。求而不得鮮矣,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全本此文,而“有矣夫”作“鮮矣”,疑鄒湛所見法言如此。文選曹子建與吳季重書,李注引此文作“求而不得者有矣”,無“夫”字,禦覽六百七引亦同,尤不可通。明“有矣”必“鮮矣”之誤。今法言各本皆作“有矣夫”,蓋校書者習見論語“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據以妄改,與上文“吾未見斧藻其德”妄增“好”字例同。(一)“有矣”,習俗誤以下文“夫”上屬,與“有矣”連讀,汪氏仍之,而頗覺其非,故曰“於義可疑”,而以“夫”字為從前校書者所妄增。今正以“夫”為發語詞,與下文“未有”連讀,於義固無可疑,汪氏按語以為“有”當作“鮮”,“夫”字係妄增者,差矣。
睎驥之馬,亦驥之乘也。睎顏之人,亦顏之徒也。或曰:“顏徒易乎?”曰:“睎之則是。”曰:“昔顏嚐睎夫子矣,正考甫嚐睎尹吉甫矣,〔注〕正考甫,宋襄公之臣也。尹吉甫,周宣王之臣也。吉甫作周頌,正考甫慕之而作商頌。公子奚斯嚐睎尹吉甫矣。〔注〕奚斯,魯僖公之臣也,慕正考甫,作魯頌。不欲睎則已矣,如欲睎,孰禦焉?”〔疏〕“睎驥之馬”雲雲者,說文:“睎,望也。”經傳多作“希”。論語:“驥不稱其力。”皇疏雲:“驥者,馬之上善也。”音義:“之乘,繩證切。”詩渭陽“路東乘黃”,毛傳雲:“四馬也。”晉書虞溥傳引此作“希驥之馬,亦驥之乘。希顏之徒,亦顏之倫。”文選李蕭遠運命論,李注引與今本同,惟“睎”皆作“晞”。“顏徒易乎”,音義:“易乎,以豉切。”“曰睎之則是”,世德堂本無“曰”字。“曰昔顏嚐睎夫子矣”雲雲者,此更端之辭,故句首更有“曰”字。檀弓:“公瞿然失席,曰:‘是寡人之罪也。’曰:‘寡人嚐學斷斯獄矣。’”左傳哀公篇:“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皆其例。說詳俞氏樾古書疑義舉例。此文“曰”字,俞雲當在“正考甫”句上,因或人問顏徒易乎,故應之曰“睎之則是,昔顏嚐睎夫子矣”。又恐或人聞此,疑夫子大聖,非人所能睎,故又曰“正考甫嚐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嚐睎正考甫矣”。楊子之意,自以顏睎夫子為主,正考甫、公子奚斯不過泛舉之,以小見大,以淺見深。若其間無“曰”字以別之,則漫無主賓之辨矣。榮按:“睎之則是”,專就睎顏而言,乃答問之語。以下三事,則更自發意,廣為舉證,既非同義所及,故別著“曰”字,以見更端。至此三事雖有大小、深淺之異,而其所以證明“睎之則是”之義則同,語勢貫注,無容間隔。俞說非也。汪氏中釋夫子雲:“古者孤卿大夫皆稱子,稱子而不成詞,則曰夫子。夫者,人所指名也。以夫配子,所謂取足以成詞爾。孔子為魯司寇,其門人稱之曰子,曰夫子。後人沿襲以為師長之通稱,而莫有原其始者。”“嚐”,世德堂本作“常”。“不欲睎”,世德堂本作“如不欲睎”。按:此涉下文而衍。“孰禦焉”者,爾雅釋言雲:“禦,禁也。”注“正考甫”至“商頌”。按:此魯詩說也。史記宋世家讚雲:“襄公之時,修行仁義,欲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湯、高宗所以興,作商頌。”遷為申公再傳弟子,說詩皆本魯義。裴駰集解雲:“韓詩商頌章句亦美襄公。”是韓義同魯,法言多魯詩說,故亦以商頌為正考甫作。毛詩那序雲:“微子至於戴公,其間禮樂廢壞,有正考甫者,得商頌十二篇於周之大師,以那為首。”國語魯語記閔馬父語雲:“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於周大師。”則古文說以商頌為正考甫得之周太師,非其所作;又以太師,非其所作;又以為戴公時人,非襄公之臣。左傳昭公篇雲:“正考父佐戴、武、宣。”孔子世家文同。今按十二諸侯年表,戴公末年,當周平王五年乙亥,下距襄公元年,當周襄王二年辛未,閱一百十七年。若考甫逮事戴公,雖甚壽考,不當至襄公時尚存。此與宋世家所雲不合。魏氏源詩古微雲:“考父佐戴、武、宣,不逮事襄公。或宋襄所作惟殷武一篇,其前四篇則考父作之,至襄公而追錄其詩,遂序以為美襄。猶秦風車鄰、駟驖錄於襄公之世,而序以為美襄公,事同一例。”榮謂今、古文說所傳各異,不能強同;史公博取百家,時多抵牾,亦無須曲解,魏說未為允也。詩嵩高、烝民並雲:“吉甫作誦。”潛夫論三式雲:“周宣王時,輔相大臣以德佐治,亦獲有國,故尹吉甫作封頌二篇。”注“奚斯”至“魯頌”。按:詩閟宮雲:“新廟奕奕,奚斯所作。”毛傳以所作為作廟,而詩乃史克作。駉小序雲:“駉,頌僖公也。僖公能遵伯禽之法,儉以足用,寬以愛民,務農重穀,牧於坰野,魯人尊之,於是季孫行父請命於周,而史克作是頌。”孔疏雲:“其義通於下三篇,亦是行父所請,史克所作也。”是古文說不以閟宮之詩為奚斯作。據法言此文,則知魯詩解奚所斯作為作詩,與韓詩同。班孟堅兩都賦序雲:“故皋陶歌虞,奚斯頌魯,同見采於孔氏,列於詩、書。”李注引韓詩薛君章句雲:“奚斯,魯公子也。是詩公子奚斯所作也。”段氏玉裁經韻樓集雲:“此章自‘徂來之鬆’至‘新廟奕奕’七句,言魯修造之事。下奚斯所作三句,自陳奚斯作此閟宮一篇,其辭甚長,且甚大,萬民皆謂之順也。作詩之自舉其名者,小雅節南山曰:‘家父作誦,以究王5,式訛爾心,以畜萬邦。’巷伯曰:‘寺人孟子,作為此詩,凡百君子,敬而聽之。’大雅嵩高曰:‘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肆好,以贈申伯。’烝民曰:‘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並此篇為五雲。奚斯所作,即吉父、家父作誦之辭也。曰‘孔曼且碩,萬民是若’,即其詩孔碩,以畜萬邦之意也。‘所’字不上屬,‘所作’猶作誦、作詩之雲。以作為韻,故不曰作誦、作詩耳。漢人言詩者,無不如是。偃師武虛穀援楊子法言,後漢書曹褒傳、班固傳,及諸石刻之文度尚碑、太尉劉寬碑、綏民校尉熊君碑、費泛碑、楊震碑、沛相楊統碑、曹全碑、張遷表,一一可證。文選兩都賦‘皋陶歌虞,奚斯頌魯’,注雲:‘韓詩魯頌曰:新廟奕奕,奚斯所作。薛君曰:奚斯,魯公子也,言其新廟奕奕然盛,是詩公子奚斯所作也。’分釋二句甚明。學者多謂毛詩與韓大異。毛傳曰:‘有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廟也。’愚謂毛詩‘廟’字必‘詩’字之誤。傳之原本必重舉奚斯所作,而釋之曰:‘有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詩也。’剪割毛傳者,盡去其複舉之文,則以新廟閔公廟也,有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廟也,相聯為順,而改‘詩’為‘廟’,此其與韓不同之故。以‘奚斯所作’上屬者,乃鄭箋之說,非古說也。”榮謂若膺分析此詩句讀,及以節南山諸篇釋此詩文例,以明奚斯所作之為作頌,而非作廟,義極精確,足證魯、韓舊說之不可易。惟謂毛傳作是廟之“廟”字亦必“詩”字之誤,則近武斷。毛詩與魯、韓固不須強同也。文選謝玄暉拜中軍記室辭隨王箋,李注引“希驥之馬,亦驥之乘也”,李軌曰:“希,望也。”又李蕭遠運命論注引“顏嚐睎夫子矣”,李軌曰:“希,望也。言顏回嚐望孔子也。”今各本無此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