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吾子卷(1)(1 / 3)

〔注〕崇本在乎抑末,學大道絕乎小辯也。

法言李軌注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注〕少年之事。俄而,曰:“壯夫不為也。”〔注〕悔作之也。或曰:“賦可以諷乎?”曰:“諷乎!〔注〕駭歎之聲也。諷則已,不已,吾恐不免於勸也。”〔注〕相如作大人賦,武帝覽之,乃飄飄然有陵雲之誌。或曰:“霧縠之組麗。”〔注〕言可好也。曰:“女工之蠹矣。”〔注〕霧縠雖麗,蠹害女工;辭賦雖巧,惑亂聖典。劍客論曰:“劍可以愛身。”〔注〕言擊劍可以衛護愛身,辭賦可以諷諭勸人也。曰:“狴犴使人多禮乎?”〔注〕言擊劍使人狴犴多禮,辭賦使人放蕩惑亂也。〔疏〕“吾子少而好賦”者,音義:“少而,詩照切。好賦,呼報切。”自序雲:“先是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弘麗溫雅,雄心壯之,每作賦,常擬之以為式。”傳讚雲:“辭莫麗於相如,作四賦。”按:四賦者,甘泉、河東、羽獵、長楊也,並見自序。藝文誌,楊雄賦十二篇,列賦第二類,結題“右賦二十一家,二百七十四篇”。班自注雲:“入揚雄八篇。”周氏壽昌漢書注校補雲:“前賦二十家,應是莊雅之作,以屈原、相如、武帝知之。此二十一家,疑有類俳倡嫚戲者,以枚皋知之。又注雲:‘入楊雄八篇。’殆即逐貧賦、解嘲、解難之類,凡規諷設辭,皆入其中。”榮按:本類收楊賦十二篇,而注雲入八篇,明七略原錄四篇,班增八篇也。原錄四篇,必即傳讚所謂四賦,莊雅無異相如,何以彼則入第一類,此則入第二類?且又何以解於第三類之以孫卿賦為首耶?班之為此分類,自當有說,然必不如周氏所雲,以枚皋有類俳倡嫚戲,子雲皆是規諷設辭,故為一類也。“童子雕蟲篆刻”者,說文:“雕,琢文也。”“篆,引書也。”蟲者,蟲書。刻者,刻符。說文序雲:“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漢興,有草書。尉律:‘學僮十七以上始試,諷籀書九千,乃得為吏。又以八體試之,郡移大史,幷課最者以為尚書史。’”係傳雲:“按漢書注,蟲書即鳥書,以書幡信,首象鳥形,即下雲鳥蟲是也。”又:“按蕭子良以刻符、摹印合為一體。臣以為符者,內外之信,若晉鄙奪魏王兵符,又雲借符以罵宋。然則符者,竹而中剖之,字形半分,理應別為一體。”是蟲書,刻符尤八書中纖巧難工之體,以皆學僮所有事,故曰“童子雕蟲篆刻”。言文章之有賦,猶書體之有蟲書、刻符,為之者勞力甚多,而施於實用者甚寡,可以為小技,不可以為大道也。“俄而曰壯夫不為”者,公羊傳莊公篇“俄而可以為其有矣”,解詁雲:“俄者,謂須臾之間,創得之頃也。”曲禮雲:“三十曰壯。”自序雲:“雄以為賦者,又頗似俳優淳於髡、優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於是輟不複為賦。”“可以諷乎”者,詩關雎序釋文雲:“用風感物謂之諷。”甘泉賦李注雲:“不敢正言謂之諷。”朱氏駿聲說文通訓定聲雲:“風動物而無形,故微言婉詞謂之風。漢書誌、傳凡幾十見,皆作‘風’,注乃雲讀為‘諷’,反以借字為正字,失之矣。”藝文誌雲:“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言感物造端,材知深美,可與圖事,故可以為列大夫也。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誌。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也。春秋之後,周道寖壞,聘問歌詠,不行於列國,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誌之賦作矣。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鹹有惻隱古詩之義。”然則賦之本旨在於風諭,故以為問。“諷乎”者,此複舉問語而反問之,本書多有此例。如問道雲“嬰犢乎”,重黎雲“裸乎”,皆是。世德堂本無此二字,非。“諷則已”雲雲者,漢書司馬相如傳讚雲:“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自序雲:“雄以為賦者,將以風之。必推類而言,極麗靡之辭,閎侈钜衍,競於使人不能加也。既乃歸之於正,然覽者已過矣。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帝,反縹縹有陵雲之誌。繇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均足與此文相發明。“不已”,即彼所雲不止。論衡譴告雲:“孝武皇帝好仙,司馬長卿獻大人賦,上乃僊僊有淩雲之氣。孝成皇帝好廣宮室,楊子雲上甘泉頌,妙稱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覺,為之不止。”按:子雲之悔其少作,實由於此。“霧縠之組麗”者,說文:“ ,細縳也。”漢書禮樂誌“廁霧縠”,顏注雲:“言其輕細若雲霧。”又相如傳“垂霧縠”,張揖注雲:“縠縐如霧。”音義:“組麗,音祖。”書禹貢,馬融注雲:“組,文也。”禦覽八百十六引此,作“霧縠之麗”,無“組”字。“女工之蠹”者,說文:“蠹,木中蟲。”引伸為賊害之稱。國策秦策,高誘注雲:“蠹,害也。”鹽鐵論散不足雲:“衣服靡麗,布帛之蠹也。”劍客論蓋兵技巧家之書,藝文誌有劍道三十八篇。又司馬遷傳雲:“在趙者,以傳劍論顯。”顏注雲:“劍論,劍術之論也。”劍客論當即此類。鹽鐵論箴石雲“若夫劍客論、博弈辯”,則假以為雄談析辯之稱,明必彼時通行習見之書也”。“劍可以愛身”者,愛讀為 。說文:“ ,蔽不見也。”廣雅釋詁雲:“ ,鄣也,字亦作薆。”爾雅釋言雲:“薆,隱也。”方言雲:“翳,薆也。”古通作“愛”。詩靜女“愛而不見”,方言郭注引作“薆而不見”。廣雅雲:“翳,愛也。”按:薆之本義為隱蔽,引伸之為保鄣。漢書雋不疑傳雲:“劍者,男子武備,所以衛身。”愛身即衛身之意。狴犴讀為批扞。擊虛謂之批,堅不可入謂之扞,皆劍術之要。所謂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也。說文:“ ,反手擊也。”經傳多省作“批”。莊子養生主雲:“批大郤。”郭象注雲:“有際之處,因而批之令離。”史記孫子吳起傳雲:“批亢搗虛。”亢讀為坑,坑亦虛也。淮南子說林雲:“故解捽者,不在於捌格,在於批伉。”高注雲:“推擊其要也。”此批之說也。說文:“扞,忮也。”段注雲:“忮當作枝。”按:枝,挌也。學記雲:“發然後禁,則扞格而不勝。”鄭注雲:“扞格,堅不可入之貌。”漢書董仲舒傳,顏注雲:“扞,距也。”此扞之說也。蓋擊人之虛,而自為堅不可入以距人,是為批扞。墨子修身雲:“批扞之聲,無出之口。”易林睽之賁雲:“批捍之言,我心不快。”皆此義也。史記蔡澤傳雲:“批患折難。”按:折難無義,必“扞難”之誤,扞、折隸形相似也。楚公子比字子幹,王氏引之名字解詁以為本於牧誓“比爾幹”。此望文生訓,蓋亦取於批扞以為義也。然則批扞連文,古人常語。此以狴犴字為之者,疑亦出劍客論,古書多同聲通用也。“狴犴使人多禮乎”者,蓋擊劍之道,坐作進退,鹹有法則,猶禮之於升降上下,皆有節文,故為此術者,必有學劍使人多禮之說。而此即用其語以反詰之,謂批扞之術豈能使人多禮,以明劍可愛身之亦為妄也。猶賦家之說,謂賦可以諷,而不知靡麗之辭,豈能使人歸於正也。注“駭歎之聲也”。陶氏鴻慶讀法言劄記雲:“李於‘諷乎’注雲:‘駭歎之聲。’非也。此因或人之問而許之之辭。蓋諷為五諫之一,為賦之旨,取足以諷而止。若靡麗相尚,則非惟不足諷諫,反勸誘之使人於淫矣。”按:陶說非也。諷乎雲者,言賦而可以諷乎?明無其效也。凡諷之旨,將以止人之過,而歸之於正也。賦而能諷,則覽者當止而不為。今乃為之不止,則是賦者勸而已矣,何諷之有?故雲:“諷乎?”李謂駭歎之聲,正得楊意。如陶說,則上下文義全不相應矣。注“擊劍使人狴犴多禮”。按音義:“狴,邊衣切;犴,音岸,獄也。太玄曰:‘蹛於狴獄。’家語曰:‘獄犴不治。’”則以狴犴為牢獄之謂。按:說文:“ ,牢也,所以拘非人。從非,陛省聲。”陛即 之異文。易林比之否:“失意懷憂,如幽狴牢。”又,說文:“豻,胡地野狗也。”或作“犴”。古亦以為獄稱。詩小宛:“宜岸宜獄。”釋文雲:“韓詩作‘犴’,鄉亭之係曰犴,朝廷曰獄。”此音義說所本,宋、吳、司馬均依此為說。宋雲:“若使擊劍可衛身,則囹圄之牢有三木之威,囚者多恭,豈使人多禮乎?言不能也。”吳雲:“言劍之威,人莫敢犯,豈牢獄之威,使人多禮乎?”司馬雲:“人在牢獄之中,不得動搖,因謂之多禮。不知已陷危辱之地,不若不入牢獄之為善也。劍雖可以衛身,不若以道自防,不至於用劍之為善也。”按:溫公之說,略同著作。囚者不能動搖,因謂之多禮,近於謔矣。吳說甚簡,未詳所雲。若謂劍佩之衛身,猶刑法之輔治,而牢獄之威,不能使人畏法而重禮,豈一劍之威,乃能使人不犯耶?舉大明小,義亦可通。然此文前後皆論辭賦,劍可以愛身,明與霧縠之麗同是假物取譬,以見好賦之固非無說。今雲牢獄之威,將何所取?喻賦則乖於事類,喻劍則不應問旨,更令上下文理都成阻隔。然則音義此讀,殊不可從。治平本此文李注雲:“言狴犴使人多禮,辭賦使人放蕩惑亂也。”語意乖舛,必非弘範之舊。世德堂本此注作“言擊劍使人狴犴多禮,辭賦使人放蕩惑亂也”,則與上句注雲“言擊劍可以衛護愛身,辭賦可以諷諭勸人也”,句法一律,似較治平本為近是。然擊劍使人狴犴多禮,亦不成義。疑“多禮”當作“無禮”,今作“多”者,乃涉正文而誤。觀宋駁李注雲:“今注文與好賦相聯。段解之複以狴犴為擊劍之形貌。”可悟宋所見李注必尚作“狴犴無禮”,故知其為狀擊劍之貌。是弘範不讀狴犴如字,顯然可見。惜其文太略,又為後人竄亂,遂不可通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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