頻頻之黨,甚於 斯,亦賊夫糧食而已矣。〔注〕 斯群行啄穀,諭人黨比遊宴,賊害糧食,有損無益也朋而不心,麵朋也;友而不心,麵友也。〔注〕匿怨,仲尼之所恥;麵朋,楊子之所譏。〔疏〕“頻頻之黨甚於 斯”者,廣雅釋訓雲:“頻頻,比也。”說文:“擋,朋群也。”經傳通用“黨”。離騷王逸注雲:“黨,朋也。”音義:“ 斯,羊茹切。鸒,雅烏。”按詩小弁雲:“弁彼鸒斯,歸飛提提。”毛傳雲:“鸒,卑居。卑居,雅烏也。提提,群貌。”孔疏雲:“鸒,卑居,釋鳥文也。卑居又名雅烏。郭璞曰:‘雅烏小而多群,腹下白,東呼為鵯鳥。’是也。此鳥名鸒,而雲斯者,語辭。猶蓼彼蕭斯,菀彼柳斯。傳或有‘斯’者,衍字,定本無‘斯’字。以劉孝標之博學,而類苑鳥部立鸒斯之目,是不精也。此鳥性好群聚,故雲‘提提,群貌’。”今本爾雅作“ 斯,鵯鶋”。釋文出“斯”,雲:“本多無此字。案:‘斯’是詩人協句之言,後人因將添此字也。而俗本遂斯旁作鳥,謬甚。”是斯為語詞,孔、陸說同。而法言雲 斯者,陳氏奐詩毛傳疏雲:“此用詩辭以足句耳。”是也。“亦賊夫糧食而已矣”者,詩桑柔雲:“降此蟊賊,稼穡卒癢。”爾雅釋蟲雲:“食節賊。”李巡注雲:“食禾節者,言貪狠,故曰賊也。”按:此文雲賊,即以蟊賊為喻,猶雲蠹也。周禮廩人,鄭注雲:“行道曰糧,謂糒也。止居曰食,謂米也。”“朋而不心”雲雲者,司馬雲:“言朋友當以誠心相與切磋琢磨,不可心知其非而不告,但外貌相媚悅,群居遊戲,相從飲食而已。”俞雲:“君子貴遷善與參辰之不相比意不相承,頻頻之黨與惡畫之義亦不相承,疑此兩節傳寫互誤。楊子蓋因參辰之不相比而戒人之黨比遊宴,故曰:‘頻頻之黨,甚於 斯。’廣雅釋訓曰:‘頻頻,比也。’李軌注亦以黨比遊宴釋之,則與參辰之不相比,意正一貫矣。至君子貴遷善,乃申明惡畫之義。遷善,是不畫也。今訂正如左:‘吾不睹參辰之相比也。頻頻之黨,甚於 斯,亦賊夫糧食而已矣。百川學海,而至於海;丘陵學山,不至於山,是故惡夫畫也。是以君子貴遷善。遷善者,聖人之徒與!’”按:“書與經同”至“參辰不相比”為一節;“君子貴遷善”又承上而申言之,至“惡畫”為一節;“頻頻之黨”至“友而不心,麵友也”,則別為一章,文義甚明。曲園不知參、辰喻道、利,乃以相比字與頻頻字皮傅生義,謂楊子因參辰之不相比,而戒人之黨比遊宴。然則君子之不黨不比者,為皆取法於參辰耶?斯為謬矣!注“匿怨,仲尼之所恥”。按論語雲:“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皇疏引範寧雲:“藏怨於心,詐親於形外,揚子法言曰:‘友而不心,麵友也。’亦丘明之所恥。”
或謂子之治產,不如丹圭之富。曰:“吾聞先生相與言,則以仁與義;市井相與言,則以財與利。如其富!如其富!”或曰:“先生生無以養也,死無以葬也,如之何?”曰:“以其所以養,養之至也;以其所以葬,葬之至也。”〔注〕養不必豐,葬不必厚,各順其宜,惟義所在。〔疏〕丹圭者,史記貨殖傳雲:“白圭,周人也。當魏文侯時,李克務盡地力,而白圭樂觀時變,故人棄我取,人取我與,能薄飲食,忍嗜欲,節衣服,與用事僮仆同苦樂,趨時若猛獸贄鳥之發。故曰:‘吾治生產,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蓋天下言治生,祖白圭。”孟子雲:“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又雲:“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趙注雲:“白圭,周人也,節以貨殖,欲省賦利民。”又雲:“丹,名;圭,字也。”朱子集注亦雲周人;又引林氏據史記以為圭為此論,蓋欲以其術施之國家也。是皆以孟子之白圭,即貨殖傳之白圭。蓋本法言此文為說。閻氏若璩四書釋地續雲:“韓非書白圭相魏。鄒陽書:‘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又:‘白圭顯於中山,中山人惡之魏文侯,文侯投以夜光之璧。’魏拔中山,在文侯十七年癸酉,下逮孟子乙酉至梁,凡七十三年,為國之將相者,尚能存於爾時乎?縱存於爾時,尚能為國築堤防治水害乎?苟皆能之,孟子與之晤對,其爵之尊,壽之高,當何如隆禮,而但曰‘子之’、‘吾子’之雲乎?我故斷其為兩人也。”毛氏奇齡說與閻氏同。周氏廣業孟子四考雲:“白圭,貨殖傳雲當魏文侯時,樂觀時變。鄒陽書曰白圭為魏拔中山,文侯賜以夜光之璧。計其年且長以倍,不當自名曰丹,孟子呼為吾子,故閻百詩、毛初晴並言有兩白圭。與孟子言者名丹,字圭,不得與史強合。今考韓非子雲:‘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故無水難。’正鄰國為壑之證。呂氏春秋審應覽有白圭與惠施折辨語,則其為另一人,似無可疑。然史又稱白圭自言:‘吾治生產,猶商鞅行法。’據竹書紀年,秦封衛鞅於商,在梁惠鹹王三十年,是圭後於鞅甚明。國策昭王時白圭始見,而拔中山者,言樂羊,不言白圭,呂氏春秋及新序載孟嚐君、白圭問答,於魏文侯皆稱諡,恐史與鄒陽之說誤以武侯為文侯也。”宋氏翔鳳孟子趙注補正引管氏同雲:“戰國時蓋有三白圭。鄒陽書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魏取中山在文侯十七年,下逮孟子至梁之歲七十三年矣,此魏之白圭也。貨殖傳白圭樂觀時變,人棄我取,人取我與,此又一白圭也。孟子之書自謂治水愈禹,欲二十而取一,此又一白圭也。三者名同而人異,太史公誤以貨殖之白圭列於魏文侯時。圭之言曰:‘圭治生產,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白圭拔中山,去商鞅之死七十三年,去鞅為大良造亦六十三年,彼何以稱及鞅哉?夫拔中山者,蓋樂羊、吳起之流,貨殖之白圭則富商大賈,不必嚐仕宦,其為時不可知也。太史公誤謂與李悝並世,然言圭善治生而不言仕魏,則雖誤而猶未甚也。要不若圭自言者之足據。若孟子之白圭,蓋好為高言而不通曉事體,微特不能上及文侯,其與逐利趨時若贄鳥猛獸之發者,亦豈一人哉?”榮按:鄒陽書之白圭,與孟子之白圭,年代懸隔,自不得謂非兩人。若貨殖傳之白圭,則固自言:“吾治生產,猶商鞅行法。”其非鄒陽書之白圭,顯然可見。正即孟子所見欲二十取一,自稱治水愈禹者,何以謂此又一白圭耶?史記白圭傳首二語,乃追敘之辭,與傳末“天下言治生”雲雲,文義相應,所以誌生產事業之沿革,時世風尚之異同。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詳見漢書食貨誌。李克即李悝,悝、克古音同部,故得通用。傳意謂自魏文侯以來,天下言治生者,祖李悝,以盡地力為務。至白圭出而一變其術,以觀時變、決取舍為務,於是天下言治生者,亦一變其宗師,舍悝而祖圭。此即由農利而進於商利之說,本不謂圭與悝並世,更未嚐謂其仕魏文侯也。百詩以下,讀史記不精,又牽引鄒陽書,並為一談,妄意治產之圭與名丹之圭當為兩人,乃以子雲、邠卿、朱子、林氏為謬,且以史公為誤。夫魏文侯與商鞅之後先不相及,曾仕文侯為將相者之不得稱及商鞅,稍治史事者所知。何有一傳之中,方謂其與魏文侯同時,又稱其以商鞅行法自擬?史公即兼收百家,不容抵牾至此。於庭謂貨殖傳之白圭與孟子之白圭當是一人,所見甚是,而未能明言其所以故,特詳辨之。白圭名丹,而雲丹圭者,名字連稱,古人常例,惟多先字後名。左傳文公篇孔疏雲:“古人連言名字者,皆先字後名。”又僖公篇疏雲:“古人之言名字者,皆先字後名而連言之。”是也。此先名後字者,按家語弟子解,原亢字子籍,而史記弟子傳稱原亢籍。又弟子傳商瞿字子木,而漢書儒林傳稱商瞿子木。又弟子傳矯子庸疵、周子家豎、光子乘羽、田子莊何、王子中同,漢書悉改為橋庇子庸、周醜子家、孫虞子乘、田何子裝、王同子中。則知先名後字,漢時稱人之例然也。其名丹字圭者,經義述聞雲:“圭讀為 ,聲近假借也。說文:‘ ,鮮明黃色也,從黃,圭聲。蘳,黃華,從艸, 聲,讀若墮壞。’是黃謂之 也。名丹字 ,與名赤字華同義。華亦黃也。”焦氏循孟子正義雲:“說文丹部雲:‘丹,巴、越之赤石也。’說苑修文篇雲:‘圭者,玉也。’考工記匠人注雲:‘圭之言圭,潔也。’潔者,潔白也。玉之白者為圭,石之赤者為丹,赤熾盛而以潔白消之,此名字所以取歟?”焦、王說異,理堂為優。自序雲“揚季官至盧江太守,有田一 ,有宅一區,世世以農桑為業,家產不過十金。”故或以治產相諷也。“吾聞先生相與言”雲雲者,文選皇甫士安三都賦序,李注雲:“先生,學人之通稱也。”初學記引風俗通雲:“市,亦謂之市井。言人至市,有所鬻賣者,當於井上洗濯,令香潔,然後到市也。或曰古者二十畝為井田,因井為市,故雲也。”四書釋地續雲:“後漢劉寵列傳:‘拜會稽太守,山民願樸,乃有白首不入市井者。父老自稱山穀鄙生,未嚐識郡朝。’郡朝,太守之廳事也。此可證市井貼在國都言。注引風俗通義,以井為井田,則在野矣,非市交易之處,井共汲之所。張守節曰:‘古人未有市及井,若朝聚井汲水,便將貨物於井邊貨賣,故言市井。”陳氏立公羊傳宣公篇義疏雲:“因井為市,蓋始於三代以前。初作井田時,民情儉樸,無非尋常日用,故於井田間交易,非謂汲水之井也。後世漸趨於文,百貨交易,必於都會聚集之所,因亦謂之市井。”榮謂井者,方裏之謂。古者市皆別處,蓋以方裏之地為之,故謂之市井。三輔黃圖廟記雲:“長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凡四裏為一市。”此則後代都市之製,廣袤倍增,然正可因此以想見三代恒常之市,其地不過方裏也。漢書貨殖傳引管子曰:“士相與語仁義於宴間,商相與語財利於市井。”明古有是言,故雲“吾聞”也。“如其富!如其富”者,論語雲:“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孔注雲:“誰如管仲之仁!”按:法言重言“如其”者三見:此文:“如其富!如其富!”吾子:“如其智!如其智!”淵騫:“如其寢!如其寢!”凡句法相同者,其解釋當相似,故通於此而扞格於彼之說,必非作者之旨。俞雲:“如其富,言如何其以富也。重言之者,深疾之之辭。此句法本於論語之‘如其仁!如其仁’。孔注增字解經,頗非經旨。以楊子之意推之,則如其仁者,不許之也。孔子於管仲但許其事功之盛,而未嚐予之以仁。故其意若曰:‘論管仲者,但以事功論之足矣,如何其以仁也?如何其以仁也?’即下章‘民到於今受其賜’,可謂推許之至,而於仁字固不一及也。非楊子此文,則孔子之意不見矣。吾子篇:‘或問屈原智乎?曰:如玉如瑩,爰見丹青,如其智!如其智!’此與孔子之論管仲,正可互明。蓋若管仲者,論其事功可也,不必論其仁也。若屈原者,論其誌節可也,不必論其智也。”榮按:論語如其仁之為深許管仲,義無可疑。彼鄭注亦雲:“重言如其仁者,九合諸侯,功濟天下,此仁為大。死節,仁小者也。”義同孔注。假如俞說,如其仁者,不許之之辭,若管仲者,但論其事功可也,不必論其仁也。則按之上下文義,盡成矛盾,此說斷非經旨。經傳釋詞雲:“如猶乃也。言管仲不用民力而天下安,乃其仁!乃其仁也!”劉疏以為此訓最當,蓋不直言為仁,而言如其仁,明專據功業言之。然此說按之論語及吾子篇之“如其智”,於義似協,以釋此文“如其富”,已嫌不順,若施之淵騫之“如其寢”,則絕不可通。是子雲亦必不訓如為乃,可知也。今細繹之,竊謂子雲解論語,實同孔義。此文如其富雲者,其字指上文之丹圭,謂士相與語不及財利,若必以財利為言,則吾豈如丹圭之富也。以此推之,吾子雲“如其智”者,其即指屈原,謂誰如屈原之智也。淵騫雲“如其寢”者,其指上文淵、騫之徒。徒者,弟子也。謂兩賢得遊孔子之門,以揚其名,豈如其弟子之湮沒不彰也。如此解之,於論語及本書三文,似皆可通,當得為子雲本意也。公羊傳隱公篇“如勿與而已矣”,解詁雲:“如即不如,齊人語也。”然則以如為誰如,為豈如,猶以如為不如。蓋古人自有語急、語舒之例,不可謂增字以解之,必於文義未安也。音義雲:“俗本下句作‘如其義’,非。”按:集注引宋、吳本及今漢魏叢書本,下句均作“如其義”;又世德堂本不重此句,皆非。“或曰先生”雲雲者,此承上文“先生相與言”雲雲,而以養生送死之事相難,以見空言仁義之有所不可行也。世德堂本作“生無以養,死無以葬”,無兩“也”字。“以其所以養”雲雲者,吳雲:“生事之以禮,不必豐也。死葬之以禮,不必厚也。孔子曰:‘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斂手足形還葬而無槨,稱其財,斯之謂禮。’”按:治平本“以其所以葬”作“以其所葬”,與上句不一律。秦氏恩複校謂上句衍下“以”字。陶氏鴻慶讀法言劄記雲:“以其所葬,五臣注本作‘以其所以葬’,當從之。此答或人生無以養、死無以葬之問,故雲然。李注雲:‘惟義所在。’吳注雲:‘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義也,禮也,皆指所以養、所以葬而言。溫公集注不言李本之異,是李本與各本同也。秦校反謂以其所以養句衍下‘以’字,文理未協,恐不可從。”按:陶說是也。治平本偶脫此“以”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