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孝至卷(6)(1 / 3)

周公以來,未有漢公之懿也,勤勞則過於阿衡。〔注〕漢公,王莽也。或以此為媚莽之言,或以為言遜之謂也,吾乃以為箴規之深切者也。稱其漢公,以前之美耳,然則居攝之後,不貶而惡可知,楊子所以玄妙也。發至言於當時,垂忠教於後世,言蔽天地而無慚,教關百代而不恥,何遜媚之有乎?〔疏〕“周公以來,未有漢公之懿”者,王莽傳:“元始元年,群臣盛稱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千載同符。聖王之法,臣有大功,則生有美號,故周公及身在而記號於周,莽有定國安漢家之大功,宜賜號曰安漢公,益戶疇爵邑,上應古製,下準行事,以順天心。太後乃下詔以莽為太傅,幹四輔之事,號曰安漢公,以故蕭相國甲第為安漢公第,定著於令(一),傳之無窮。莽受太傅、安漢公號,讓還益封疇爵邑事。”是漢公者,安漢公之略言也。“勤勞則過於阿衡”者,詩長發:“實維阿衡,實左右商王。”鄭箋雲:“阿,倚;衡,平也。伊尹,湯所依倚而取平,故以為官名也。”莽傳:“元始四年,有司請采伊尹、周公稱號,加公為宰衡,位上公。”音義引柳宗元雲:“伊尹之事,不可過也,過則反矣。”宋雲:“成王幼,太甲昏,勢亦殆矣。然周公居叔父之尊,伊尹當阿衡之重,二公可取而不取,卒以忠勤複辟而正之。夫舉其可取不取之因,明其不可取而取之事,則子雲之罪莽亦大矣。”吳雲:“班固曰:‘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亡所忌憚,生其奸心,因母後之權,假伊、周之稱。’子雲因其假也,故以伊、周為言。”司馬雲:“法言之成,蓋當平帝之世,莽專漢政,日比伊、周,欲興禮樂,致太平,上以惑太後,下以欺臣民。附己者進,異己者誅,何武、鮑宣以名高及禍,故楊子不得不遜辭以避害也。亦猶薛方雲:‘堯、舜在上,下有巢、由也。’當是之時,莽猶未篡,人臣之盛者,無若伊、周,故楊子勸以伊、周之美,欲其終於北麵者也。或曰:‘楊子為漢臣,漢亡不能死,何也?’曰:‘國之大臣,任社稷之重者,社稷亡而死之,義也。向使楊子據將相之任,處平、勃之地,莽篡國而不死,良可責也。今位不過郎官,朝廷之事,無所與聞,柰何責之以必死乎?夫死者,士之所難。凡責人者,當先恕己,則可以知其難矣。’或曰:‘楊子不死,可也。何為仕莽而不去?’曰:‘知莽將篡而去者,龔勝是也。莽聘以為太子師友,卒不食而死。楊子名已重於世,苟去而隱處,如揭日月潛於蒿萊,庸得免乎?’或曰:‘楊子不去則已,何必譽莽以求媚,豈厭貧賤,思富貴乎?’曰:‘昔晉袁宏作東征賦,不序桓彝、陶侃,猶為桓溫、陶胡奴所劫,僅以敏捷自免。況楊子作法言,品藻漢興以來將相名臣,而獨不及莽,莽能無恥且忿乎?此杜預所謂吾但恐為害,不求益也。且楊子自謂‘不汲汲於富貴,不戚戚於貧賤’。始為郎,給事黃門,與王莽、劉歆並。哀帝之初,又與董賢同官。當成、哀中間,莽、賢皆為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此豈非言行相副之明驗乎?古今之人能安恬如此者幾希!而子乃疑其求媚而思富貴,不亦過乎?使楊子果好富貴,則必為莽佐命,不在劉、甄之下矣。”俞雲:“王莽居攝三年,劉歆與博士諸儒議莽母功顯君服,稱‘殷成湯既沒,而太子蚤夭,其子太甲幼少不明,伊尹放諸桐宮而居攝,以興殷道。周武王既沒,周道未成,成王幼少,周公屏成王而居攝,以成周道。是以殷有翼翼之化,周有刑錯之功。’然則伊尹、周公者,莽居攝以前所以自比者也。至始建國元年,莽曰:‘王氏,虞帝之後也,出自帝嚳。劉氏,堯之後也,出自顓頊。’則不自以伊尹、周公,而以為虞舜矣。楊子此言,與阮嗣宗為鄭衝勸晉王箋同意。箋曰:‘昔伊尹,有莘之媵臣耳,一佐成湯,遂荷阿衡之號。周公借已成之勢,據既安之業,光宅曲阜,奄有龜、蒙。’是亦以伊、周比之也。末曰:‘今大魏之德,光於唐、虞,明公盛勳,超於桓、文,然後臨滄洲而謝支伯,登箕山以揖許由,豈不盛乎?’是亦不許其為虞舜也。此皆古人之微辭,後人鮮或能喻矣。或疑楊子既不諂莽,何必為此言。溫公釋之曰‘晉袁宏作東征賦’雲雲,溫公之論,亦屬膚淺。楊子特著此文,蓋有微意矣。法言一書,終以孝至,是篇論唐、虞、成周,而終之以漢。上文曰:‘或問泰和。曰:其在唐、虞、成周乎?’又曰:‘漢德其可謂允懷矣。’下文曰:‘漢興二百一十載而中天,其庶矣乎?’終之曰:‘唐矣夫!’蓋以漢德上媲唐堯也。中間特著此文,以見漢祚中絕之由。且上言允懷,見民心之思漢也;下言中天,見漢祚之方半也。若無此文,則前後文之微意皆不見矣。故依楊子之文觀之,自唐、虞、成周而漢,漢絕於新,新複為莽,曆曆可數。至誠前知,楊子之謂矣。”榮按:法言此文,最為後儒詬病。困學紀聞雲:“法言末篇稱漢公,斯言之玷,過於美新矣。司馬公雖曲為之辯,然不能滌莽大夫之羞也。”其為子雲解脫者,或以此為出於後人之附益,張氏澍蜀典雲:“太平禦覽揚子恬淡寡營,以賣文自瞻。文不虛美,人多惡之。及卒,怨家取法言援筆益之曰‘自周公以來’雲雲,繕寫多行於世,至今無有白其心跡者。按抱樸子雲:‘王莽之世,賣餅小人皆得等級;鬥筲之徒,兼金累紫。’揚子雲確然忠貞之節形矣。亦可見莽大夫之誣題目也。”凡此皆未達古人立言之旨,而謬為之說。竊謂欲明此文之義,有不可不最先明辯者,即法言之成,果以何時是也。溫公謂此書之成當在平帝之世,而弘範發揮本書微旨,多雲病篡之辭,則以此書為成於莽世。愚考子雲自序曆述生平著書,至譔法言而止,且此後更無它文,則法言必為子雲晚年之作。其成書之年,去卒年當無幾。以本書各篇明文證之,如本篇稱“漢興二百一十載”,明用始建國元年,莽策命孺子嬰“昔皇天右乃太祖,曆世十二,享國二百一十載”之語。又稱“複其井、刑,免人役”,莽製井田及禁民買賣奴婢,均始建國元年事。而重黎篇稱“羲近重,和近黎”,莽之分置羲仲、和仲、羲叔、和叔,在天鳳元年,詳見重黎疏。則法言之成,乃在天鳳改元以後,辭事明白,無可疑者。是時莽盜竊已久,普天率土,同蜷伏於新皇帝威虐之下,而此乃用其居攝以前稱,稱莽為公,係之於漢,其立言之不苟為何如?孟子言:“無伊尹之誌,則篡也。”今謂過於阿衡,即不啻直斥其篡逆之惡。故使此言而發於孝平之世,則不免於遜媚之譏;若發於莽稱新皇帝以後,則正名之義,謂之嚴於斧鉞,可也。注“言蔽天地而無慚,教關百代而不恥”。按:此用本書五百語。(一)“令”字原本訛作“今”,據漢書王莽傳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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