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牙人:福建籍的掮客、中間人。牙人,舊時居於買賣雙方之間,從中撮合,以獲取傭金的人。也稱“經紀人”。
吳中贗畫:蘇州一帶出產的贗品畫作。吳中,即今蘇州一帶,盛產畫家,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皆出於吳中,但此地假畫也特別多。贗,假,造偽。
鼠矢:老鼠的糞便。矢,通“屎”。
蝸涎:蝸牛爬行所分泌的黏液。
偃蹇:傲慢。《左傳·哀公六年》:“彼皆偃蹇,將棄子之命。”杜預注:“偃蹇,驕敖。”
令初行:酒令才開始行起來。令,酒令。宴會中助酒興的一種遊戲。推一人為令官,餘者聽令輪流說詩詞、聯語等,違令或依令該飲的都要飲酒。明焦竑《焦氏筆乘續集·觴政》:“魏文侯與諸大夫飲,使公乘不仁為觴政,殆即今之酒令耳。唐時文士,或以經史為令,如退之詩‘令征前事為’,樂天詩‘閑征雅令窮經史’是也。或以呼盧為令,樂天詩‘醉翻衫袖拋小令,笑擲骰盆呼大采’是也。”可參《紅樓夢》第四十回大觀園之宴行酒令一節。
黃金白雪、中原紫氣:指李攀龍、王世貞等明代“後七子”倡模仿盛唐詩,末流專學前人用詞,鑄成習套,萬口一聲,陳俗可厭。《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引明徐學謨《春明稿》:“近來作者綴成數十豔語,如黃金白雪、紫氣中原、居庸碣石之類,不顧本題應否,強以竄入,專愚聾瞽,自以為前無古人,小兒效顰,引為同調,南北傳染,終作癘風,詩道幾絕。”
緋幕:紅色的帷幔。張鎡《梅品·花憎嫉》也列“對花張緋幕”一條。
【譯文】
令瓶花受辱的也有二十三條:主人迎來送往、頻頻見客;俗人貿然前來;枝條蟠曲;聽庸僧妄自談禪;窗戶下有狗兒打架;有人邀請了蓮子胡同的孌童;座間唱的是弋陽腔;醜女折下花枝戴在頭上;賓主談論升官之事;勉強作出喜歡花的樣子;應酬詩沒完沒了;盛開時家人卻催著算賬;搜檢韻書拚湊作詩;書籍破舊不堪;福建籍的掮客在座;屋裏陳設著蘇州的假畫;老鼠屎;蝸牛涎跡;僮仆傲慢無禮;酒令才開始酒卻沒了;隔壁挨著酒館;桌上擺著“黃金白雪、中原紫氣”一類虛套陳腐的所謂詩作;還有一條,燕京一帶,娛樂遊賞的風氣最盛,每逢花開,總見很多人家張起緋紅的帷幕,喬張作致地賞花,依我看,這也是折辱花的成分多,真正懂得欣賞花的人很少。認真檢討起來,我們這些人有時也會有折辱花的行為,所以特地寫下這些置於座右,以備鑒戒提醒。
【點評】
此篇還是談論清賞之事,不過有正有反。所謂花快意,便是清賞。明窗、淨幾,古鼎、宋硯,鬆濤、溪聲,皆是對器具、環境的要求,有好茶、有好酒、有會心的友人,就是所謂茗賞、談賞、酒賞。但主人如何、門僧如何、座客如何、妻妾如何,都是可遇而難求之事,最關鍵的大概還在“主人好事能作詩”一條,其他皆係於此:朋友、門僧是自己選擇的,妻妾的愛好恐怕也與主人的影響與精心調教有關。若論花之折辱,也無一不與主人是否真正風雅分不開。要是主人迎來送往、周旋拜客,無有半時之閑,這瓶花即便清供有份,大概也未必真能得著幾刻閑暇與主人相對,更不用說為花洗沐這樣細膩的費心活兒了,花枝蟠曲也無人理會,鼠矢、蝸涎也出來了。主人要是俗氣未盡,俗子、庸僧、孌童、世儈也就上了門,升官發財這樣的庸穢凡俗之語也就難免,家人也就不是“校花故實”而是“催算賬”了。
袁中郎是講雅俗界限的,所以花前若聽戲,斷然不應是高腔迭出、鐃鈸喧嚷、又充滿鄉言俗語的弋陽腔,想必絲竹彈拔、柔和咿呀、一唱三歎、文辭典雅的昆腔應該最合其意。所以他與真正的民間文藝還是有距離的,單從這點看,袁中郎似乎遜於李夢陽等人所倡“真詩乃在民間”的先鋒姿態。不過,這究竟是在深宅、在嬌媚的瓶花前,誰又知道在草野、在鄉間,袁中郎是不是依然保持這樣的好惡呢?不過,真詩卻是他堅持的,瓶花的好主人應該能詩,且是真能詩,不能是為了湊韻恨不能把韻書翻個遍,更不能是模仿成性、不見性情的專業摹仿者、偽詩人。要是模照李白“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多作幾首預備著,或是動輒學杜甫“百年”、“萬裏”填進詩裏,把這樣的詩攤在案上,跟花兒同室,袁中郎想想都覺得委實是折辱它們,哪裏稱得上清賞或是快意呢?總之,一個真正懂得欣賞花的人,其實是一個真有詩心的人,即便不免偶犯科條,至少也能為瓶花經營一處潔淨精致的憩所,能常常靜對花叢、充滿喜悅,不必如燕京富貴人家大張緋幕、喬張做致地去賞花了。後者其實不是針對賞瓶花而言,而是袁中郎在嘲諷京師貴家煞風景的遊賞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