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物(1 / 3)

獵物

紅廟子是一條小街,長60米左右,寬約8米,在市中心玉帶橋附近。清朝康熙年間,這裏建了一座叫“準提庵”的小廟,因為廟牆紅色,錦都人叫它紅廟子。光緒時,給這條街取名,稱為紅廟子街。新中國成立後,準提庵舊址,改建為紅廟子小學。

去年8月,設在街上的省證券交易中心發行第一隻可轉換債券工益股份後,這條小街突然熱鬧非凡。成千上萬的人聚在這裏,現金買賣本省未上市股票,猶如在農貿市場買賣蔬菜。一時間,炒股大軍人山人海,空前活躍,從紅廟子街延伸到附近的鑼鍋巷、東打銅街、鼓樓北街等街道。街道兩邊,或一張桌子,或幾塊磚頭壓著報紙,全是擺攤設點的炒股專業戶;中間,則是密密攢動的人頭。幾條街的大小茶館,全部坐滿炒股者,高聲談論股市行情。有些商鋪垂涎茶館生意,也改行賣茶。

幾萬人的炒股洪流,隨心所欲地自由交易股票。一張股權證書,再加原始持有人的身份證複印件,轉瞬可以變成現金,然後又逢低買入,價高賣出。但是,暗中操控市場行情的,是二三十個並不拋頭露麵的大戶。他們像分踞在蛛網中心的蜘蛛,不動聲色地將蛛絲布得很開——蛛網上的任何一點兒異動,也會迅速讓蜘蛛做出靈敏的反應。

楚波就是這樣的蜘蛛,一個大蜘蛛。

楚波當過知青、工人。九年前,他從彈簧廠退職,做水果生意。後來,他在鼓樓南街開了一家電器商行,批發零售電風扇、電冰箱、電視機等。六七年時間,他賺了幾百萬身家。發了財,他叫妻子房瑋也從彈簧廠出來,在家做專職太太。去年初,鄧小平“南巡講話”後,中央加快股份製改革步伐。楚波敏銳地意識到,一個巨大的商機正在逼近。他像潛藏在叢林中的豹子,機警地觀察著四周,準備一旦發現獵物,就毫不猶豫地猛撲上去,美美地大吃一頓。工益債券一發行,他像野獸嗅到血腥,立刻使出各種手段,買了60萬元。一兩個月後,他抓住行情拋出去,轉眼賺了20萬。隨後,鹽化、金路、樂電、長虹等八大股票也開始炒賣。他幹脆關了電器商行,帶著全部資金和手下,開始專業炒股。

東打銅街榮興茶鋪,是楚波的大本營。茶鋪老板姓張,幾年前就認識楚波。每天,張老板在茶鋪裏屋,固定給楚波放兩張茶桌、十來套茶碗。無論楚波來不來,茶錢照付。楚波賺了錢或是心情好,還會慷慨地塞給張老板一張百元大鈔。一般,楚波都坐鎮茶鋪,根據行情決定買賣哪些股票、價格多少。他的十來個手下,則根據他的指令,帶著大把現金或股票,滲透到人山人海中,大批拋出或購進,調控著股票價格。眾多帶著幾千元或是幾萬元來炒股的散民,做夢也沒想到,他們實際被楚波等人牽著鼻子在走。

上午8點過,紅廟子街剛開始擺攤,楚波已坐在榮興茶鋪裏間,心事重重地喝茶。喝著,他從西服內包,掏出一把精致的牛角小梳,若有所思地一下一下梳著一絲不亂的大背頭,目光炯炯的眼裏,不時掠過困惑。

昨晚,房瑋打麻將還沒回來,他正要上床睡覺,折疊手機忽然響了——這種模擬數字手機剛麵世,他用六萬元買了兩部,自己一部,妻子一部。電話裏,他的生意夥伴胡長林說,徐治昌手下正在大量吃進紅鋼股票,叫他注意。

徐治昌!聽到這個名字,楚波就一肚子不舒服。他眼前浮出一張核桃形胖臉,一雙水泡眼,就像核桃上兩條引人注目的褶縫。做家電生意時,他倆就是競爭對手。現在,徐治昌也做股票,資金實力與他不相上下。雖然兩人極難見麵,但是通過手下人的買進賣出,他們暗地裏爭鬥不斷。接了電話,楚波頓時沒了睡意,思索著胡長林講的這個重要信息。房瑋打牌回來,幾次想說什麼。他心不在焉,答非所問。房瑋氣得抱起被子,去兒子楚曉房間睡覺。

此時,隨著他機械地梳理頭發,他已冷靜下來:無風不起浪,徐治昌這隻老狐狸,一定聽到什麼風聲;先弄清真相,再做出行動。

他給王昕連掛兩個傳呼。王昕三十三四歲,財大畢業生。由於同學多在政府機關,他消息靈通。王昕是朋友介紹的,與楚波有過合作。一次,王昕提供一隻股票的重組消息,楚波抓住先機炒作,賺了三十多萬,給了王昕三萬元。

王昕很快回了電話。楚波說有急事,約他10點鍾見麵。楚波決定,不管徐治昌買進還是賣出“紅鋼”,他都要同他鬥鬥,看誰才是紅廟子市場的老大。

“根據我掌握的情況,‘紅鋼’去年略有虧損,今年,省上打算讓川鋼與它重組。”祠堂街四川電影院飲料廳裏,攪著熱氣騰騰的橙汁,王昕白皙的臉上,罩著一層神秘。

“哦?”楚波緊張地思索著。

“昨天晚上,我與省體改委的一個同學在西玉龍街‘海鮮王宮’吃晚飯,他親口對我說的。”

“這就對了。徐治昌一定聽到風聲,搶先收購紅鋼股票,想等到重組消息出台,再拉高拋出。”楚波唇上浮出洞悉一切的冷笑。他想想,不放心地問:“你沒對其他人說過吧?”

“昨天回家很晚。今早還在睡覺,就被你傳來了。”

“好,我們做把大的。首先,你要……”楚波壓低聲音,說出自己思路。

“太冒險了!如果消息來源不可靠,或是情況有變,咋辦?要是徐治昌也掌握這個信息,也大量吃進,兩方相持,成本高了,賺不到錢,又咋辦?”王昕謹慎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按我說的做,錯不到哪裏。賺了,你分10%。”楚波自信地把煙頭一摁,做出決斷。

“我隻能提供消息。到底咋辦,聽你的。”王昕仍有顧慮。

楚波傲然一笑,悠閑地把話題拉開。

回到榮興茶鋪,楚波又掛電話又打傳呼,把幾個合作者通統招來。

“我有可靠消息,‘紅鋼’去年小虧,今年重組。我決定大量吃進。我拿四百萬,你們一人拿50萬,湊夠六百萬元現金,立刻開始收票。今天是3月初,最多壓一兩個月,消息出來就拋,保證翻一倍。”

翻一倍?胡長林興奮地笑起來。正是春寒料峭,他卻嫌熱似的拉開夾克衫拉鏈。

“我算過賬。”楚波胸有成竹地說:“‘紅鋼’盤子小,定向募股時,個人股才一千三百萬股,市麵流通的最多六七百萬股。前幾天,股價是一元二三,我們一拉,可能會高一點兒。六百萬元收四百多萬股,足以控製市場。還有,”他深不可測地一笑,“今天,一定會出現‘紅鋼’嚴重虧損的消息,市場人心會亂。我手上有50萬股‘紅鋼’,趁機拋30萬股出去,將價格打下來。你們選些新麵孔,不動聲色地悄悄吃進,見票就收。我們再調配一下人手,馬上派人,去樂山、德陽幾個地方收票。”

事情就這樣定下了。胡長林幾人隨著楚波,已聯合作戰多次,斬獲不小,對他信心很足。

楚波像作戰室裏的將軍,雷厲風行地調集資金、安排人手,準備投入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忙完這一切,已是下午兩點過,他想起還沒吃午飯,叫張老板幫他買盒盒飯。

他坐立不安地在茶鋪踱步,通過手機和傳呼,掌握著紅廟子市場的動靜。開始情況不太好,他拋出的30萬股紅鋼股票,沒多久就被人買光,股價漲到一元五。“再把剩下的20萬股甩出去。”他下了決心。後來,猶如一陣颶風刮來,市場都在議論“紅鋼”巨虧的消息。零星小戶沉不住氣了,開始拋票,價格回到一元三。但是,徐治昌手下的人瘋了一樣,見到紅鋼股票就吃進,也像知道什麼內幕。

“看他能挺多久。”楚波傲然地想。他相信王昕,深知王昕的話在這批大戶中的分量。他決定再拖三兩天,然後開始大舉收票。

下午快5點過,兒子楚曉背著書包,滿臉委屈地來到榮興茶鋪。楚曉12歲,讀小學五年級。平時,楚波不準他來茶鋪,要他放學後直接回家,家裏有保姆照顧。

“你咋來了?”楚波一愣,板著臉說。

“六年級幾個同學打我。”楚曉帶著哭腔說。楚波這才注意到,楚曉哭過,臉上留著淚痕。

“找老師,讓他們教育那些同學。”他憐惜地用手絹給他擦臉,輕聲安慰道:“回去給媽媽講,叫她去一趟學校。”

“我根本看不到她。我上學的時候,她沒起床。我睡覺的時候,她還沒有回來。”說著,楚曉像要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