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豆花莊(1 / 3)

金三角豆花莊

11點18分,1秒不差,指揮棒威武地一揚,軍樂隊立刻奏響《走進新時代》樂曲。雄渾激越的旋律中,關岩的小平頭修得格外齊整,身穿嶄新的白色短袖襯衫,係著醒目的大紅色領帶,在禮儀小姐的簇擁中,滿臉春風地剪斷彩綢。他頭部上方,省上某領導撰寫的“金三角豆花莊”幾個大字,在初秋的陽光下熠熠閃光。這塊店招,是他托中學同學安小帆求的:字體遒勁,剛中含柔,又是領導親筆署名,引來圍觀者的連聲讚歎。

豆花莊位於東郊——建設路與建設南街交彙處,附近多是軍工企業宿舍區。取名時,關岩很費了一些心思,最後定下“金三角豆花莊”。他神情肅穆地對楊立明和李文雲說,所以取這個店名,一是豆花莊口岸呈喇叭形,是聚財的風水寶地;二來,豆花莊是他們三人搞的,希望大家真誠合作,共同發展。他倆欣然讚同。開業時間上,關岩也頗為講究。9月9日上午11點18分,接連的“久”和“發”的諧音,意喻大吉大利。這天,恰巧又是星期六——今年5月1日實行雙休,一到周末,逛街的人特別多。關岩請來軍樂隊和禮儀小姐,又沿著豆花莊兩側,一順溜擺上二三十個花籃。這氣勢,這排場,頓使旁邊幾個小飯館黯然失色,死蒼蠅般貼在路邊,沒聲沒息。

站在豆花莊門口,關岩現著自信的笑容,得體地迎接著一批又一批客人:工商稅務、辦事處、防疫站、派出所、城管等,還有附近幾個大廠的辦公室幹部。幾株法國梧桐上,成串鞭炮劈裏啪啦地響著,似乎要與軍樂演奏較一高低。望著湛藍湛藍的天空,他的心情好極了,忘了剛才的不愉快。剪彩時,他叫楊立明、李文雲一起亮相,場麵更大,也是一種姿態。楊立明死活不肯,說自己端著廠裏飯碗,傳出去不好。李文雲躲得遠遠的,聲稱天生不喜歡拋頭露麵。“未必,該我一個人跑上跑下,累死累活?”關岩不以為然。現在,聽到“關總”長“關總”短的喚聲,他不禁一陣飄然。他覺得,他倆躲進包間還好些,省得自己到處介紹。

客人來得差不多了。關岩叫饒姿代他在外迎客,他進到大廳。簡短幾句開場白後,他將手裏的紅酒一飲而盡,請大家吃好喝好。然後,他換上一大杯礦泉水,挨桌敬酒、發名片。正在忙乎,饒姿悄悄地將他拉到一邊:“楊總和李總坐在包間裏,筷子都沒動,好像在生氣。”

“我去看看。”他感激地對饒姿笑笑,急步向包間走去。饒姿不僅人長得好——身材高挑,麵容姣好,笑容甜美,還特別善解人意。他在“一品豆花莊”當副總時,饒姿是大堂經理。那時,他就對她很有好感。這次辦豆花莊,他費盡口舌,終於把她挖過來。

包間裏,氣氛沉悶。楊立明斜靠在餐椅上,無聊地玩著手機。李文雲臉色陰沉,翻著白眼,盯著天花板。見到關岩,楊立明不高興地一瞪他:“算啥?股東,二缺一;客人,你又不來敬酒?”

“你實在辛苦。我們呢,又輕閑得差點感冒。”李文雲不冷不熱道。

“不得不應酬啊,都是地頭蛇,不敢得罪。稍不注意,哪天找點麻煩,就夠我們受了。”關岩無可奈何地說。他拿起酒杯,給楊立明和李文雲斟上酒,自己也倒上一杯:“來,我敬你們。為我們金三角豆花莊開業,幹杯!”

“好!”楊立明爽快地端起酒杯。

“小關,今天這個場麵,要花幾大千吧?”李文雲紋絲不動,黑瘦的臉上,現著心疼的表情。他比關岩大兩歲,認識關岩後,老氣橫秋的,總叫關岩“小關”。

“差不多。光禮儀公司、軍樂隊、氣球等,就是一千多兩千。”

“不說這些,喝酒。場麵不搞熱鬧點,生意能好嗎?”楊立明大大咧咧地一揮手,嚷著要連幹三杯。

“好吧。”李文雲有些勉強地起身,倒上三杯酒:“第一杯酒,應該慰問小關。這段時間,裝修、籌備等,全靠他出力;第二杯酒,大家永遠是朋友。錢,我姓李的見過不少,不過從來義氣第一,兄弟感情第一;第三杯酒,祝我們豆花莊旗開得勝,財源滾滾,成為真正的金三角。”

“說得好。”關岩裝著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他連喝兩杯酒後,端起第三杯,意氣風發地說:“我保證,最多一年,我們就能收回投資。然後,再開幾個店也好,坐著分錢也行,總之,看我的。”說罷,他一口將酒喝幹。

“好,這些話,我愛聽。”楊立明滿臉紅光,樂嗬嗬地笑起來。

“關總,有人找你。”饒姿有些驚惶地進來。話音剛落,一個身材魁梧的黑大漢,搖擺著又寬又厚的肩膀,帶著四五個人一擁而入。

“龐哥,咋才來,等你好一陣了。”關岩恭謹地起身:“這位是龐哥,綽號‘螃蟹’,你們可能聽過他的大名。這兩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股東:楊立明,在建機廠搞供銷,外麵路子很廣;李文雲,炒股大戶,實力雄厚。”

螃蟹傲慢地點點頭。關岩陪著他,走向隔壁預留的包間。

等了好一陣,關岩才回來。李文雲不滿地問:“螃蟹是黑道上的,你咋同他混在一起?”

“搞餐飲這一行,啥人都要接觸。螃蟹為人義氣,名氣又大,鎮得住那些小混混。在一品豆花店,他幫過我幾次。”關岩解釋道。

“你操那麼多心幹啥?讓關岩去經營,我們等著分利就行了。”楊立明朗聲一笑:“為我們的金三角豆花莊,今天一醉方休。”

這一天,關岩夢寐以求了許久。

知青回城,他進了東大街榮盛豆花店。成天端菜收盤子,他覺得憑空低人一等,簡直抬不起頭。恢複高考第三年,他考上烹飪學校,畢業出來,分配在少城餐廳當廚師。沒幹幾年,他辭去工作,先開小飯館,後來又去城隍廟做電子元件生意。他還炒過股,做過保險。他努力著,拚闖著,渴求搏出一個屬於自己的天地。時光像細沙,不知不覺地從他掌心流失。幾年過去了,錢,不多不少,他也賺了幾個;人,卻又辛苦又操心,累得不行。去年,少城餐廳一個師兄辭職,辦起“一品豆花莊”,聘他當副總,月薪三千,還許諾給他5%的股份。關岩驀然覺得,終於找到人生突破口。他毫不猶豫地前去赴任,將全部精力投到工作中。沒多久,接連發生的兩件事,像鐵錘砸玻璃,將他的夢想擊得粉碎。一次,庫房保管員點錯數目,多付了一箱啤酒錢。他批評了幾句。庫管員仗恃是師兄親戚,不屑地嘀咕:“裝得人模人樣的!其實大家差不多,都是打工仔。”他氣得眼冒火星,差點同他打起來。又一次,一個老板模樣的人進來,說要包下酒店辦壽宴。他又泡茶又遞煙,準備商談具體事宜。那人接過煙,見是“雲煙”,輕蔑地朝茶幾上一扔,掏出自己的“中華”,自顧自地抽起來。他吐著煙圈,傲慢地一揚臉:“叫老板來。我隻同老板說話。”無奈,關岩隻有給師兄掛電話。這些屈辱,像烙印般留在心上,一想起,他就激憤和心酸。

當時,饒姿不平地說:“關總,你幹得那麼辛苦,還……算了,不要管那麼多,豆花店又不是你的。”

“是啊。”他嘴上淡淡地應著,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要想讓人尊重,要想做成一番事業,就必須自己當老板。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辦一家豆花莊。他感激地瞥著饒姿,忽然發現饒姿格外漂亮,那見慣了的微笑,也仿佛添了無數魅力。

“關總,咋了,眼神怪怪的。”饒姿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嬌嗔地垂下眼。

那天以後,關岩開始籌辦豆花莊。

最大的難題,是他資金不夠,隻有十萬元錢,隻得找人合作。他想到楊立明和李文雲。他與楊立明一起當過知青,感情一直很好。回城後,楊立明在建築機械廠工作。楊立明對人義氣,外麵路子也多。李文雲是他炒股認識的,人不錯,隻是心眼多一些。通過他介紹,楊立明認識了李文雲。他們三人,常在一起打打麻將、喝喝小酒。恰好,從報紙上,他看到建設南街鋪麵出租。他實地考察一番,認為口岸還可以。他賡即約到楊立明和李文雲,講出自己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