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陰陽線(1 / 3)

股市陰陽線

4月的陽光,透過一叢新竹,灑下點點金黃。輕風拂過,竹影搖曳,光斑陰晴不定地變幻。

中戶室裏,袁建新穩穩地盯著電子屏幕。“收盤了,還看啥?”陳明懶懶地一拉他。“白守一天,又沒有行情。我看,這段時間都是窄幅震蕩,賺錢難。”黃昆張大嘴巴,長長地打個哈欠。他拉開門,證券大廳裏,股民正議論著散去。

“未必。7月1日香港回歸,肯定有波大行情。你說呢?”陳明苦瓜樣的瘦臉上,現著不以為然的神情,固執地望著袁建新。陳明原是小學教師,性格怪僻,不善與領導溝通,提拔、進修、上調工資等好事,曆來與他無關。幾年前,他偷偷去紅廟子炒股,小打小鬧賺了點兒錢,索性辭了工作,專職炒股。上個月,他不知從哪裏籌來十多萬元,坐進中戶室,與袁建新、黃昆成了室友,不用再在大廳擠來擠去。

“應該有行情。多注意港資背景的電子、外貿板塊。”袁建新認真地答道。

“哪怕機會像閃電,我也將毫不猶豫地抓住它。我的80萬雄兵,早已枕戈待旦,一旦時機成熟,必將直搗黃龍。”黃昆用詩一樣的語言,誌得意滿地說。他是砂輪廠工人,喜歡看書,偶爾還寫幾句小詩。留職停薪後,他抓住股市行情,狠狠地賺了幾筆,有二三十萬資金。這次,他搞來50萬元,全部存進賬戶,打算大幹一番。

“80萬?數字就不吉利。當年赤壁之戰,曹操就是80萬大軍。”袁建新淡淡一笑。他與陳明、黃昆看法不一樣,管它有無行情,一切順勢而為,可能大賺的股票,也可能大虧。他隻炒“海鷗基金”,漲跌不大,走勢穩健。而且,他嚴格執行自己定下的原則:漲跌幅度達到10%,立刻一刀斬斷。一年多來,他雖然賺得不多,但卻穩穩當當,沒什麼壓力。

黃昆像沒聽到袁建新的話,看著手表,猶豫著想什麼。他突然笑起來,俊朗的臉上滿是興奮:“晚上,去蜀都大廈旋轉餐廳吃飯,我請客。不,是別人請我。這個女娃兒是我們廠技術科的,大學畢業,剛分來。她托人找到我,想學炒股。怎麼樣,一起去?現在,幹脆找個茶樓,打幾圈麻將。”

“我從來不當電燈泡。”陳明一口拒絕。

袁建新委婉地說:“我兒子後年高考,我要盯著他。謝謝!”

“你們太不懂生活。真是!……”黃昆誇張地聳聳肩,攤開兩臂。

離開證券廳,袁建新蹬著自行車,不快不慢地向父親家騎去。

昨天,父親掛他手機,說有事同他商量,叫他回去一趟。晚上,他問妻子張一芝,父親找他什麼事。妻子茫然地眨眨眼睛,忽然恍然大悟:“肯定是炒股。那天我回去,媽說,老爺子坐不住了,他那幾個麻將搭子,都在炒股,牌都不打了。我猜,他也想炒股。”“不會吧?前幾年,他不是還罵,簡直是資本主義複辟?”袁建新不相信。今天上午,母親又掛來電話,神秘地告訴他,老爺子存了五萬元,決定拿出來,要他幫著炒股。真要炒股?袁建新有些好笑,股市的錢,不是哪個都能賺的!

袁建新中等個子,臉形清瘦,目光溫和。就像炒股,他處理任何事情,都淡泊而理智,對自己認識得恰如其分,從不奢想得不到的東西。雲南支邊時,他談過一個女朋友,也是知青,一個連。後來,女友進了大學,吞吞吐吐地說對不起他,在一起已不現實。他非常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反而鼓勵女友好好讀書,還幫她收拾行李,買這買那。“你是好人!太好了!……”女友難舍難分地流著眼淚。雲南回來,他進了市搬運公司當修理工。同齡青工紛紛考大學、讀電大,領導鼓勵他也去讀書。他不帶感情地一笑,像在說別人:“我清楚,我不是讀書的料。”後來,因為工作踏實,領導調他到工會,幫著管退休工人事宜。幹了幾個月,他感到事情太雜太多,不符合自己渴求平靜的本性,索性退職,出來炒股。那時,瞞著單位,他已在股海悄悄地搏擊,不多不少有些斬獲。他的中學同學楚波,是紅廟子有名的大戶。搬運公司在玉帶橋,距紅廟子幾分鍾步程。他不時去楚波處逛逛,冷眼觀察楚波的得失。他親眼目睹,楚波像坐過山車,怎樣賺了大錢,又怎樣輸去。決定以炒股為職業後,他再三告誡自己:謹慎!謹慎!還是謹慎!不要想賺多賺少,比上班收入高一點兒就行。

想不到,隻有小學文化、退休已近十年的父親,居然也要投身股市……袁建新大為感慨。

回到父親家,袁建新裝著什麼也不知道,淡淡地同父母聊著。他父親袁平順,一個質樸而倔強的老汽修工,搔著花白的發茬,似乎關心兒子,打聽起股市情況。

袁建新忍住好笑:“爸,你咋關心股市了?以前你不是罵過,賺了的,是剝削,發不義之財;蝕了的,活該,哪個叫你貪財?”

“我隨便問問,就問問。”袁平順不好意思地轉開視線,賡即,不服氣地一抬頭:“說實話,我想炒股。你幫我炒。我有三萬元,又找人借了兩萬,共五萬,我拿給你。”

袁建新清楚,五萬元都是父親的。父親玩個小花樣,不過想加大自己壓力。

“爸,我可以幫你。不過,贏了好辦,輸了呢?股市的事,哪個都說不準。”

“你炒了一年多,當成上班,一直都贏。幫我炒,就會輸?沒得那麼怪!”袁平順生氣了。

“建新,又不是幫外人,擔心啥?樓上那個劉老頭,天天吹自己是神算子,哪隻股要賺錢,一眼就看得出來。你爸就是信不過他,隻信你。”母親做好做歹道。

袁建新隻好答應。他告訴父親,一切以穩慎為前提,建議他買“海鷗基金”,同自己一樣。“不,你那個太慢。買上海的小盤股,漲得快。”袁平順執拗地說。

袁建新含混地答應了。他詫異地瞥瞥父親:看不出來,平時他就接觸幾個麻友,大門都難出,居然知道得不少。

他用父親的身份證開了股票賬戶。想來想去,他選了“蜀都”、“樂電”,各買兩千股。本省的股票,有什麼內幕消息,拐彎抹角能聽到,風險不大。

第二天,袁平順迫不及待地掛電話問他,買的什麼股票。他如實說了。兩三天後,他同妻子一起回父親家。母親偷偷地告訴他;“你爸走火入魔了。白天,他不眨眼地看著電視,從開盤看到收盤,晚上還要聽股評。看到他的股票虧了,哪怕跌了一分錢,也要心疼地計算,又虧了好多好多。”

吃飯時候,談起這兩隻股票跌了,袁平順爽快地一揮手:“沒蝕多少,我撐得住。”

張一芝羨慕地一拉袁建新:“你爸都能炒股,我也要開個賬戶。”

“你那個急性子,恐怕,高血壓都要炒出來。你把袁偉照顧好,就是幫我大忙了。”張一芝原是搬運公司油漆工,性格急躁,一天到晚風風火火的。下崗後,她拿點生活費,在家照顧兒子。她說過幾次,想炒股,袁建新不同意。

張一芝拉長臉,很不高興。

股指並沒下跌多少,陳明坐不住了。“鋤禾日當午,不如炒股苦。對著K線圖,哭了還想哭。”對著電子光屏,他憤憤地罵,轉而又長籲短歎:“就這麼綠下去,投資者還有鬼的熱情?”

“老陳,這不像你平時的風格?”袁建新有些詫異。

“我不像你。你是自己的錢,輸點贏點沒關係。我的錢全壓進去了,有壓力啊!……”他沮喪地搖搖頭。袁建新不便再問。他估計,陳明新投進去的十多萬元,可能是借來的。

黃昆似乎不怎麼關心股指漲跌。每天開盤,他來中戶室逛一圈,看看沒行情,轉身就走。他突然變得愛打扮,連著買了兩套名牌西服,還買了套票,隔三岔五地去美容。

“這個黃昆,神神秘秘的。”袁建新有些疑惑。

“這還不清楚,有人了。等著看熱鬧吧。我比你蠢長幾歲,搭眼一瞄,就曉得他哪根筋在冒。說不定,他同那個跟她炒股的女人,已經攪在一起了。”陳明打趣地笑道。

“炒股是炒股,其他是其他,各是各。”袁建新不解地嘀咕。

股指像一隻可惡的猴子,戲弄般地上躥下跳一陣,然後報複性地直往下溜。袁建新幫父親買的股票,轉眼虧了四千多元。袁平順坐不住了,一天四五個電話,要袁建新把票賣了。“有跌就有漲,有漲就有跌,再穩一陣。”袁建新耐心地解釋。“穩個屁!叫你買上海小盤股,你不聽我的。再這樣下去,我的五萬塊錢,就變成五百元了!”袁平順怒氣衝衝地吼道。後來,他實在放心不下,專程來到證券公司,督促袁建新立刻賣票,還罵罵咧咧道:“政府都是白吃飯的!既然股市有風險,還開啥證券廳,早該把門關了。我們的錢是血汗錢,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蝕了?就是打水漂,也能聽幾下響聲。”陳明在旁邊,似笑非笑,大感興趣。袁建新臉上很掛不住。他無奈地把父親叫到一邊,說用自己的錢,將他的股票原價買下,五萬元錢,一分不少地退給他。袁平順悻悻地說:“先這樣,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