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幾處不講理的事情。譬如拔牙、尿炕、起青春痘。再就是勸酒。

喝酒的人約有八成都不願喝,沒辦法。這“沒辦法”到底沒什麼辦法,各有苦衷。我見過很多卻酒的招數,比較離奇的包括起身做一套廣播體操,中間有一節忘了,結果還是被罰了一杯啤酒。

卻酒的道具挺多,如茶水和手絹。喝一口酒後,端茶小飲,名日稀釋,實為吐酒。這種人表情比較怪,特別是端茶杯的時候,目光灼灼。如果用美國新研製的測謊儀試一下,結論肯定是“眼底充血,有撒謊傾向”。手絹也是為了把酒卷走,頻繁揩嘴顯得古怪,這路人就假裝有鼻炎,猙獰地大醒特醒,自語“鼻炎太頑固”。還有人喝完酒不說話,讓酒在口腔裏含著,伺機吐出。被察覺後,別人喊“說話!你說話呀?”含酒的人假裝聽不懂,但不張嘴,被逼急了,隻好頹然下咽。

看官這時會說“這是何苦呢?”話雖這麼說,但到了酒桌上,喝的喝,裝的裝,誰都不能免俗。然而這是在北方,南方人好像不太勸人暴飲。再往北(俄國)也沒人勸,自己張羅喝。

卻酒者常以健康理由搪塞。譬如掏出寶葫蘆狀的救心丹,說心髒不好。又有說脂肪肝的,隻可惜掏不出肝來讓大夥瞧瞧。但這些方法多不靈光,屬於搗糨糊或拎勿清。別人刷刷掏出好幾瓶救心丹甚至硝酸甘油,“救心丹”隻好敗下陣來。以後科學發達了,有人也許把起搏器帶到酒桌上。至於脂肪肝,眾人齊曰:“誰沒脂肪肝?”這也不是虛言,敝單位體檢,所有人馬全脂肪肝,隻有女人例外。那句老詞“腦滿腸肥”宜改為“腦滿肝肥”才寫真。

年輕人卻酒,常以生殖問題作理由——“要孩子呢”,也有人說“造小人兒呢”。但大夥不依:要什麼孩子,今天別要了。結果還得喝。什麼時間造小人兒,再說吧。

我發明一種卻酒的好方法,但一般人抹不下臉使用。有人勸酒,吾答:不行,我有牛皮癬。他們思索,交換眼色,於是給以最惠國待遇。好像勸牛皮癬之人喝酒涉嫌不道德。其實勸脂肪肝喝酒也不道德,但牛皮癬聽著比較險峻,容易通過。一次飲酒,有人驚喜地問我:

“你好了?”

“什麼好了?”

“病。”

“我沒病呀?”

“那個”他用後背蹭蹭椅背,“銀屑病。”

“銀屑病?”我不知此為牛皮癬之雅稱。

牛皮癬啊。

我從遙遠的記憶中檢索出這一謊言,忙說“好了好了。”

“咋治的?我親戚有這病。”

麻煩來了,我隻好說“喝酒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