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時,或者說一直到現在也弄不明白的一件事是:成年人(多數是男人)見穿開襠褲的小男孩,多要興高采烈地叫喊“揪個雞兒吃!”且說且動手操作。
最使我費解的在於,他們吃過了之後,一律表示好吃。有的張大嘴巴,“啊”地一聲,以示滋味絕倒。有的誇張得向後仰著身子,這表示什麼呢?我想起作家們新近喜用的一個詞“醍醐灌頂”。那必是醍醐灌頂了。還有人吧嗒兩片嘴唇,有時要吧嗒一會兒,象征一時吃不完。但那種因吸煙喝酒造成的暴皮泛青的嘴唇吧嗒起來並不好看,而且聲音幹澀。
這是在我記憶中關於“揪個雞兒吃”的那些人的行狀。
在童年時代,我是竭力避開這類事件的,雖然也不能完全避開。在許多可能之中,我著力思考兩點:
一、他們吃到了什麼?
二、這究竟是怎樣一種味道。
我看出,那些擅吃此物的大人們送到嘴邊的,分明什麼也沒有,這使我懷疑這種食品的存在。但他們吃得如此動情,又強迫我相信這吃法確有其味。
這是一種很折磨人的哲學式的思考。
當不懂事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時,開襠褲中露出的一點雪白的男根確乎引人注視,令人開顏的還在於小男孩毫無窘迫的坦然之態。也許這就使人要對此“吃”上一“吃”了。
一些性崇拜的研究者,說過人對男女生殖器的戕害和塑造,無非是出於戒懼和敬畏。我記得,在大人們操演“揪個雞兒吃”的把戲時,又會引起不懂事的小女孩的更深的困惑。
如果她們由此來探索人與己或男與女的區別,便是對世界的第一次認真的思考。其結論無論是令人慚愧或令人高傲,總要影響她們後來的人生。這說法近乎弗氏學說,但大抵不錯。
在我看來,小女孩周身沒有什麼讓人吃的(雖然是精神上的吃法),總是令人慶幸的。
我上小學一年級時,同班的一個女同學叫達古拉,平時極貪嘴,她爸仿佛是個軍區司令,而她是她爸所擁有的數量很多的女孩子之一。下學時,我們經過體育場,照例去撿盟醫院丟棄的青黴素藥瓶玩耍。
“你們小子……”達古拉突然問我,表情懇切,“那玩意兒好吃嗎?”
我想起她家是連一個小子也沒有的。我提了提褲子,警惕地向後退,一跑了之。
我危險地注意到她已垂涎我的那一點點贅肉了。現在想,假如讓她一快朵頤,那情景會像吃燒雞一樣無情撕擄。
大人的虛偽所造成的後果,未嚐沒有陰毒。
幾年前,我見到一個同事的孩子對一個試圖“揪個雞兒吃”的大人說:“你咋不吃你自己的呢?”此人大慚,眾人哄堂。小男孩的母親也在場,低頭努力抑製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