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一見鍾情”這話是古代人唬咱們玩的,使爾等在男女之事上陷入資產階級邪路。這事沒有,壓根兒就沒有。
倘若是單方麵的一見鍾情,那容易。在電影院,男人一見瑪麗蓮·夢露(胡適將此芳名讀為瑪麗·蓮·夢露),女人一見克拉克·蓋博,全都“哇——”墜人子虛烏有之愛河,鍾情了。但這不算數,至多叫單相思、暗戀、意淫或其他。假如夢露在銀幕上看到黑暗的電影院中踽踽而坐的你——一位銳意改革的企業家或擅撰公文的副主任科員,她不演了,放棄了優厚片酬和黃金拍檔,徑自從32毫米膠片裏款款走下,依偎在你腿上大嘴而笑,那就不得了啦,倆人剛見麵就這樣了。
雖然夢露不可能從膠片裏下凡,咱們也不開科學的玩笑。在現實生活中,一見鍾情的概率仍然比生三胞胎的機會還少。除非把一個男人禁閉於深山老林五年之久,又把一個同樣與世隔絕三至五年而相貌身高年齡與該男人相仿之女人空投到此,估計他們能一見鍾情。因為他們沒有選擇,而人性的原因又無法拒絕對方。如果把離婚男女夜半裹脅於飛機上,雙雙空投到杳無人煙的薩哈林島、馬爾維納斯島和大興安嶺(沒有火的地方),估計他們多數能夠複婚。他們要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互相幫助。
可見,多樣的選擇性使一見鍾情成為鬼話。所謂眼神身段乃至雙方的性欲可能使陌生的男女偶有好感,但教育程度社會地位經濟收入的差別又使他們產生距離,人的生物性肯定要在社會性前麵屈從。因此,我們每天見了那麼多人,但無一鍾情,即便我們鍾情人家也不鍾情。舊時的才子佳人戲多數靠“一見鍾情”貫穿,這些戲的作者如王實甫卻無此豔遇。皇帝們嬪妃如雲,也由權力而非感情形成。美國一份性學報告顯示,大約有百分之八十的男人見靚女有欲念,百分之六十的女人見帥哥亦有性幻想。按說一見鍾情的比率應該在百分之六十以上才對,不可能。人的差別與選擇太大了,倘若你上前魯莽示愛,肯定會遭叱罵“瞧你那德性!”原來我們總是在百分之六十或百分之八十之外。至此想到豐子愷先生所言:天下事往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