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門口矗立冰塊,集裝箱那麼大。問做何用,通時事的人說:冰雕。

有道理。羅丹說過,去除物體的多餘部分,顯示藏在其中的形體和靈魂。我圍繞大方冰使勁看,想:藏著什麼樣的靈魂呢?酒神、王母娘娘、張學友、長頸鹿?都可能。羅丹還說,那是能夠呼吸的靈與肉的結合。這些已經包含在半透明的冰裏,我們很快就看到了。

第二天,見長發的雕塑家鑿冰,藝術剛開始,像破壞一樣,看不出什麼名堂,圍觀的人漸漸散了。下午,冰現出一雛形,大約是一巨獅,昂昂然。雕塑家很滿意,說上酒吧喝酒。

越日中午,巨獅大嘴和鈴鐺式的眼睛已暴露,左爪蹬一球。人說獅雕之公母取決蹬球之爪的左右,此獅約雄性。

後來,獅之病脊窄臀顯現。獅與虎一樣,脊如病弱,徐悲鴻之獅筆意亦此。獅頭越發顯大,不可一世。隻有肚子上的冰還未清除。

再一日,我去觀獅時,獅子變小,模糊多水,精銳氣泄了許多。天變暖,陽光曬的。和獅頭一樣,雕塑家頭上也流著汗,也有些沮喪。他正按比例把獅子變小,免得別人看不出獅子。

傍晚時,獅已改豹,寫好“雄獅”的塑料牌也改成“獵豹”了。豹尾長身矮,頭小得像西方的模特,沒有大嘴和鬣毛。

晨,獵豹也縮水了,像剛從水裏鑽出來的狗。雕塑家沉思。

幾個小孩說:“改叭拉狗吧。改貓吧。”

還說:“改烤鴨吧。”

雕塑家忍無可忍,罵一聲,衝過去揍他們。小孩散了,天下最不容易捉到的就是小孩。他們遠遠地喊:“改耗子吧!改跳蚤吧!”

小兒哪懂藝術作品,由大變小,不等於才能的遞減。貓未必不是藝術品,但有原來的雄獅比著,就不好辦。

“改海象吧。”我向雕塑家建議,並沒有侮辱他的意思。海象光溜,咋曬也像那麼回事。

雕塑家沒言語。他一定也聽過那個相聲,扇麵美人改成張飛,再改怪石。

這幾天出奇地熱,天天在零度以上。因為這麼一大塊冰的融化,公園的空氣比往常清新,扭秧歌的人多起來。

雕塑家對作品左觀右察,長籲短歎。看來其形體和靈魂都被太陽收走了。他自語:“可別扯了。”舉起錘子“咣、咣、咣”砸了一通,獅、豹、海象及貓狗均告毀滅,收拾工具,大搖大擺地走了。

在沈陽話裏,“扯”有無謂與無聊之意,“扯啥扯”,意思和“無厘頭”差不多。